女子沒有說話,李策也沒指望她會跟自己閑聊,一會兒就繼續嘟囔紅川高原天氣太冷不是人待的地方雲雲。
“會。”
低沉卻肯定的聲音頓時響起,李策一愣,擡起頭來不解地問道:“你說什麽?”
那些人不認識自己,不是大同的人,那麽燕洵此刻,必定在前來營救自己的路上。
“一定會的。”楚喬沉聲說道,眼神堅定,閃動着璀璨的光芒。
“李策!”少女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水潭邊。
“喬喬,我還在這裏呢。”
男子站起身來,開心地搖着手臂,看着楚喬迅速躍到身邊,朝她的身後張望了兩眼,說道:“都被你幹掉了?”
楚喬默不作聲,來到水池邊,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了下去。
“喬喬,太厲害了!”李策開心地蹲在楚喬身旁,“喬喬,咱們現在還去找他們嗎?”
楚喬皺起眉來,李策一愣,頓時有些尴尬,解釋道:“我是覺得,我們可以把他們都幹掉,這樣我們逃跑也方便些。”
少女豎起一根手指,緩緩地搖了搖,沉聲說道:“第一,是我,不是我們。第二,敵人有上千人,你覺得我能殺掉幾個?若是你還是像剛才一般看到隻老鼠都大呼小叫,我早晚被你害死。别怪我沒事先通知你,在沒有退路的時候,我很願意将你交出去爲自己換一條生路。”
李策皺起眉來,一副難過的樣子,拽着楚喬的衣角,“喬喬,别這麽絕情嘛。”
少女突然悶哼一聲,吓得李策急忙縮回了手,隻見剛剛被他拉扯的地方又有大股的鮮血滲出,顯然是又添新傷。
楚喬皺眉查看一番,隻見左肋下竟有一處箭傷,傷口不是很大,卻在迅速滲血,疼痛難忍,這樣的傷口她剛才竟然沒有發現。
“喬喬,你又受傷了。”李策眉頭一皺,擔憂地說道,“怎麽樣?要不要緊?你要堅持住。”
楚喬手按在傷口上,閉上眼睛靠在樹上,沉聲說道:“幫我包紮。”
“啊?”
“幫我包紮!”
少女的聲音頓時銳利起來。李策點頭如搗蒜,笨手笨腳地撕下一條衣衫,掀起少女的衣服,露出她被鮮血染紅了的嬌嫩肌膚。
一支箭頭,深深地插在了左肋下,兩側腫脹發紅。李策抓住折斷的箭矢,皺着眉說道:“喬喬,疼的話就叫出來,要麽你咬着我吧。”
楚喬閉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靜默不語。
李策的臉孔少見地露出一分鄭重,握住箭矢,突然眉頭一皺,一把拔了出來!
鮮血飛濺,李策用布條緊緊地捂住傷口。楚喬痛苦地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前倒去。李策張開另一隻手臂,一把将少女抱在懷裏。
“喬喬?”李策的聲音有些驚慌,“你怎麽樣?”
“還死不了。”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少女深吸一口氣,下巴靠在李策的肩膀上。
李策松了一口氣,迅速爲她包紮止血。夜色昏暗,少女的身體寒冷如冰,李策突然意識到,她已經無法再經受一次打鬥了。
然而,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刻,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在遠方響起,兩人頓時猶如緊張的兔子一般,坐直了身子,雙眉緊鎖,眼神銳利。
“該怎麽辦?”楚喬眉心皺在一起,自己已經沒有了戰鬥力,這裏的血腥味這樣厚重,等下去隻有死路一條。唯一的出路,就是拿下李策,以自己這身打扮來換取一個混亂的局面,讓自己可以安然逃脫。
她的眼神緩緩地瞟向坐在一旁的男子,隻見男人緊鎖眉頭,表情是少見的鄭重和嚴肅。
她不是救世主,救人也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内,當見義勇爲威脅到自己生命的時候,聰明的人立時就會知道應該如何選擇。
況且,李策的死會給燕洵帶來巨大的利益,她應該知道怎麽做,必須知道怎麽做,也理應如此做。她還有更重的擔子在肩上,還有人在等着她,她的生命還很寶貴,不允許輕易地放棄。
她手指沉重地摸向小腿上綁着的匕首,蓄勢待發。
“喬喬!”李策突然轉過頭來,面色鄭重,沉聲說道,“我去将人引開,你趁機逃走,千萬要小心!”
楚喬一愣,瞪大了眼睛。
李策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楚喬身上,又從腰間拿出一支金屬長筒,交到她的手裏,說道:“我不會武藝,這是我父皇專門爲我做的防身利器,你隻要一拉動引線,就會有五十根飛針射出來,上面有劇烈的毒藥,沾身必死,可以連發三次。你小心保管,關鍵時刻可以救你一命。”
楚喬愣愣地拿着那支金屬圓筒,眉頭緊鎖,不解地望向李策,似乎想要看透這男人一般。
“呵呵,是不是突然間發現自己愛上我了啊?”
李策突然展顔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齒,笑着拍着楚喬的肩膀,“沒關系,等回到真煌,你還是有機會的。”
“李策!”楚喬突然拉住将要離去的男人,沉聲說道,“這東西給你,我用不着。”
“我也用不着,其實我不太會用。我聽他們說得那麽吓人,害怕一不小心那針發到自己身上,那豈不是完蛋大吉?你先給我試試,要是好用我以後回去多做一批。”
楚喬皺眉,輕咬下唇,終于放開手掌,沉聲說道:“小心點。”
李策一笑,“你也是,等回去之後我還要找你學功夫呢。”
楚喬點了點頭。
男人站起身來,踉跄地扒開地上的荊棘,向着有嘈雜腳步聲的方向而去。
“哎!你帶上刀啊!”
李策也沒回頭,隻是随意地擺了擺手。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隻見男人手裏竟拿着一塊嶙峋凹凸的石頭,上面血迹斑斑。他衣衫破爛,腳步踉跄,哪裏還有一絲一毫卞唐太子的風範,像是一個落魄的乞丐一般。
楚喬看着他的背影,握着匕首的手漸漸放開。黎明前的一刻,黑暗籠罩大地,微波粼粼的湖面反射着細微的光芒,清冷且慘白。距離李策離去已經三個多時辰,兩岸的腳步聲像是催命的冤魂,終究還是在這時緊追上來。楚喬肩頭染血,嘴唇青白,連番的戰鬥和負傷逃亡,已經讓她的體力最大限度地透支,可是當敵人的氣味散播在鼻息中的時候,她還是以巨大的意志力站起身來,雙眼眯起好似敏捷的豹子。
黑暗中,少女身形猶如鬼魅,急速地穿梭在密林之中,跑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停下來。遠處的山頭一片火紅,殷紅的火把蜿蜒成一道催命的鐮刀,正向這邊迅速地靠近。楚喬默算了一下雙方的距離和速度,再審視一下肩頭的傷口,輕輕揉了揉因爲失血過多而發暈的額頭,終于坐下身來,靠在一株大樹上,靜靜地休息。
清脆的鳥啼聲突然傳來,楚喬猛地睜開雙眼,身子一輕,便跳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眼睑上,有着暖暖的溫度,冰涼的露珠凝在鼻尖上,晶瑩剔透如同水晶。幾隻雲雀穿過雲層停在樹梢上好奇地望着她,不時地發出清脆的啼鳴,悅耳得好似盛金宮内技藝最高超的樂師所奏。
楚喬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她探手去觸碰額頭,果然是滾燙的,像是一塊燃燒着的火炭,喉管酸痛,呼吸晦澀,好似有東西堵在了喉間。毫無疑問,在這樣要命的時刻,她生病了。
好在,那些人并沒有找過來。
就在楚喬剛剛要松一口氣的時候,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她剛一擡頭,就聽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醒了?”
諸葛玥就這樣迎着冬日的晨光從密林深處走了出來,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錦袍,是真煌城富家公子哥們最時興的款式,寬袍大袖,層層金錦,紫色的錦緞上畫着繁複的花紋,裏頭以各色彩錦細密地繪制成一朵朵細小的薔薇,在陽光下顯得色彩斑斓。一把墨色長發束在身後,長眉飛斜,眼若秋水,深邃得好似一潭冷湖,他的脖子白皙得有如女子,下巴微挑着,嘴唇殷紅,就那樣逆着光站在林間,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同樣是華麗的衣裳,他穿起來卻與李策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這男人有一種近于妖物的美,可是那雙眼睛所帶的森冷煞氣,卻讓人對他生不出一絲亵玩之心。
楚喬仰着頭,望着這個不速之客,沉然道:“你怎麽在這兒?”
“李太子呢?逃了?死了?抑或是,”他眉梢輕輕一挑,音調轉淡地問道,“被你給殺了?”
楚喬不理會他的問題,徑直問道:“你來多久了?”
“從你像死豬一樣睡着開始,我就在這兒了,喝水嗎?”諸葛玥晃了晃腰間的水壺,見楚喬一言不發地瞪着他,遂放下水壺。
“你爲什麽幫我?”
諸葛玥冷冷一笑,斜着眼睛看着她,“你以爲我來幫你?”
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懶散地靠在樹幹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着說道:“星兒,你以爲我是誰?趙嵩?燕洵?被圈在那個小屋子裏十多年就瞎了眼地以爲全天下就你一個女人?還是……”他的身子微微探前,目光直視着她,幽幽道,“你以爲我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笨蛋,可以被你哄騙一次又一次?”
他冷笑一聲,仰頭望天,雲淡風輕地說道:“我不過是想來看看李策發什麽瘋,順便看看你和燕洵怎麽倒黴。沒想到老天幫了你們一把,半路殺出個攔路虎,壞了這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