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諸葛玥低聲說了一聲,帶着一衆下屬出了門。
諸葛家的大門前,停了一排駿馬,由于諸葛玥的耽擱,諸葛府的其他少爺都已經當先走了。一名下人垂首跪在地上,諸葛玥面色沉靜地走上前去,踩着奴才的背,翻身上了馬。
整裝完畢,諸葛玥突然轉頭看向站在門口恭送的青山院侍女,說道:“星兒,見過上元節的燈會嗎?”
楚喬一愣,連忙搖頭。
諸葛玥點了點頭,“上來,我帶你去。”
楚喬愣了半晌,才明白諸葛玥所說的“上來”指的是什麽,連忙說道:“少爺,這不合規矩。”
諸葛玥眉頭一皺,剛要說話,楚喬頓時上前一步說道:“星兒可以自己騎馬。”
諸葛玥疑惑地上下看了眼楚喬小小的身體,懷疑的意味十分明顯。
“少爺給星兒一匹小馬,星兒就能騎。”
諸葛玥聞言輕輕一笑,對親随朱成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就被牽了出來,個頭小小的,但是比起楚喬還是高了太多。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楚喬,見她還沒小馬的腿高,都有些幸災樂禍。
孩子繞着小馬轉了兩圈,高高地舉起手來也隻能摸到小馬的脊背。諸葛玥眼神中劃過一絲好笑,正要叫人扶她上馬,卻忽見孩子伸手抓住馬缰,微一用力,翻身就爬了上去,動作竟出奇利落。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贊歎的驚呼,諸葛玥回過頭來,看孩子一身雪白,像是一團小雪球,卻挺胸擡頭地騎在馬上,不由得輕笑一聲,轉頭打馬而去。
楚喬當然是會騎馬的,雖然目前這具身體不太方便,但是好在這匹小馬十分溫馴,見其他馬走了,也很乖巧地跟了上去。
真煌城是沒有宵禁的,今天是上元節,街上越發熱鬧。時間已近傍晚,天色漸黑,街上彩燈閃爍,火樹銀花,香風悠然。舉目望去,隻見穿城而過的九崴道上,盡是玲珑燈景。道兩旁是兩排長龍般的大紅明燈,無數的樓宇變成了舞台。歌舞、雜耍、演劇、喧雜樂曲等齊齊地彙集到了一處。花燈、焰火攪得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晝,數不清的小商小販在街頭吆喝着招攬生意,販賣煮酒煙絲、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藥鮮花、脂粉煙火,一切讨人歡心的小玩意一應俱全,應有盡有。盛世的夜景如一匹燦爛錦繡豁然抖開,世人所能想象的瑰麗全部混亂地攪在了一處,蜿蜒轉折,你進我阻,在真煌城南北縱橫的經緯上,灑下了鋪天蓋地的奢華。
楚喬坐在馬上,左顧右盼,看着這難得一見的古代夜景。
諸葛家是世家大族,所到之處,行人無不避讓。走過一家華麗的樓台,隻見台上擺放着諸多色彩鮮明的彩燈,樣式奇特,有各種讨喜的動物,也有神仙花草,十分新穎别緻。
攤主見諸葛玥停了下來,頓時讨好地拿着一隻大金長龍燈籠跑上前來,滿嘴讨喜的吉祥話。
諸葛玥恍若未聞,手指着高台上一隻燈籠,說道:“你把那個拿過來。”
攤主回頭一看,見這享譽盛名的諸葛家四公子所指的竟是一隻雪白的兔子燈籠,不由得一呆。
拿了燈籠在手上,諸葛玥向來淡漠的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意,轉手就将燈籠遞到楚喬面前,說道:“給你。”
楚喬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連道謝都忘了。
諸葛玥面色平靜,轉頭打馬繼續前行,好似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周圍的侍從眼神怪異地從楚喬身上小心地掠過,暗自帶着揣測的意味。
楚喬哭笑不得,還真把她當成小孩子了。
隻見那兔子燈籠做得十分精巧,通體潔白,一雙眼睛紅紅的,楚喬伸出手指輕輕地點在兔子的嘴上,一條粉色彩紙做的小舌頭突然伸出來,吓了她一跳。
就在這時,一聲輕笑突然響起。楚喬轉過頭去,偏巧一支彩燈隊剛剛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視線擋住。金龍彩鳳、玉蝶白狐、仙女水神、芳草蘭桂應有盡有,晃得她眼睛都有些花。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往往,車水馬龍地行走在九崴主街之上,燈火輝煌刺眼。
不知過了多久,燈隊緩緩散去,隻見長街的另一側,封凍的赤水湖畔積雪茫茫,柳枝低垂,雪裝樹挂,黑色的駿馬閑适地站在一旁,青衫少年雙手抱胸,懶散地靠在樹幹上,眼神明亮地向她望來,笑容淡淡,黑眸如玉。
砰的一聲巨響響起,所有人頓時擡首望天,隻見漫天火樹銀花,禮花綻放,好似天女水袖長舞,又好似錦繡晚霞醉染,璀璨炫目,觀之熏醉。
這時,不知是哪個頑皮的孩子突然扔了一個爆竹到楚喬的馬下,小紅馬第一次出門,頓時大驚,揚起蹄子不分東南西北地飛奔了起來。
樹下的少年見了,嗖的一聲翻身上馬,揚鞭躍起,向着楚喬的方向急追而去。
諸葛府的下人們驚呼一聲,可惜和楚喬之間隔了人群,一時間竟沖不過去。
諸葛玥眉梢一揚,揮鞭打馬就要過來,卻被随行的侍從緊緊地扯住馬缰。他勃然大怒,一鞭抽在那名侍從的臉上,擡起頭來再想追去時,街上已是一團混亂。花燈閃爍,行人擁雜,哪裏還有楚喬的影子?
馬兒急速地跑着,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漸漸地隻能聽到馬蹄落地的聲響。小紅馬雖小,但品種優良,跑起來極快。楚喬一雙小手緊緊地抓着馬鬃,低身伏在馬背上,冷靜地查看着四周的地形,一顆小腦袋急速地運轉着。
荊月兒這副還沒長成的小身體,尚不足以承受從這樣急速奔跑的馬背上掉下的疼痛,她必須尋找别的逃生出路。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匹馬迅速地追上楚喬,并駕齊驅地奔跑着。
“你求求我,我就救你!”
少年的聲音被冷風吹得支離破碎,但還是斷斷續續地傳到了楚喬的耳裏。孩子轉過白玉般的小臉,狠狠地瞪了幸災樂禍的少年一眼,眼神堅韌,并沒有半點驚慌。
“那你告訴我你那個手勢是什麽意思我就救你!”
夜風凄涼,冷月如刀,小馬在深及成年人膝蓋的雪地上奔跑,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卻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趨勢。
機不可失,楚喬陡然松開了雙手,手掌在馬背上一撐,整個人向着身側的少年跳了過來。
噗的一聲,孩子整個身體撲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驚呼一聲,急忙勒馬,可是爲時已晚。兩人頓時像是滾地的葫蘆一樣從黑馬身上一頭栽下,落在松軟的雪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黑馬毫無知覺,仍是拼命地追在小紅馬身後,迅速融進了夜色之中,不見蹤影。
“疾風!”少年着急地大叫,雙眉豎起,來不及拍打身上的積雪,踉跄地追了兩步,卻也隻是徒勞。
“你這匹馬該拉回去砍了,被人家動了手腳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連主人掉下馬都不知,留之何用?”楚喬從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積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沒有受傷,很好。
燕洵回過頭來,狠狠地瞪着楚喬,怒聲說道:“疾風是我父王剛從燕北之地獵來的寶馬,才跟着我不到半月,互相還不熟悉。這有什麽奇怪?倒是你,大膽放走了我的馬,該當何罪?”
楚喬輕哼一聲,不屑地說道:“又不是我叫你跟着我的,你自己的馬自己看不住,與我何幹?”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楚喬皺起眉頭,很是輕蔑地看了一眼這個年紀小小派頭卻極大的燕北世子,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朝着真煌城的方向走去。
燕洵一愣,沒想到她就這樣走了,連忙追上前幾步,說道:“你去哪兒?”
楚喬眉眼微挑,“當然是回去,難道還在這裏過夜不成?”
積雪很深,淺的地方都沒過楚喬的膝蓋,深的地方更是幾乎沒過了孩子的大腿。燕洵走在楚喬身邊,見她步履艱難,原本因爲丢了馬的氣悶頓時舒緩了不少,笑眯眯地跟在一旁。誰知剛走了幾步,樂極生悲,腳下一松,還沒來得及驚呼一聲,整個身體突然下墜。
剛剛聽到碎裂的聲音,楚喬就察覺出事情不好,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她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燕洵的手臂,隻可惜燕洵的體重怎是荊月兒這個小身體能夠承受的?隻聽轟的一聲,兩人就一同陷進了一個大大的雪洞之中。
“嗯……喂,你怎麽樣?”燕洵從雪裏冒出頭來,使勁在雪堆裏扒拉着,見到一隻雪白的小手,頓時拔蘿蔔般将楚喬挖出來,搖着她的腦袋大叫道,“你沒死吧?”
“放開。”孩子郁悶地皺着眉,腳下略略一動,好痛,眉頭頓時皺得越發緊了。
燕洵有些着急,“你受傷了?”
“死不了。”楚喬擡頭向上望了眼,見雪洞并不是很高,轉頭對燕洵說道,“你能爬上去嗎?”
燕洵目測了一下距離,随即搖頭說道:“這裏雪地松軟,若是在平地還可以跳上去,這裏不行,隻會越陷越深。”
“一個晚上會被凍死的。”楚喬低聲說道,站起身來,“你踩着我的肩膀先爬上去,再找人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