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輕哼一聲,“錦偲能有多大的膽子,就算她有,她也想不到這樣的計策。朱順是府中的老人了,做錯了事,挨了打,面子上過不去,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也沒什麽不可以。隻是他不該将髒水潑到我青山院裏來,做出一副院裏奴才内鬥的假象來洗清他自己。他這麽多年算是白活了,一點記性都不長。”
“那少爺爲什麽不幫幫錦偲姐呢?掌事院會打死她的。”
“事情若真是她做的,我反而會救她。她這樣輕易地就能中别人的圈套,可見心智愚蠢,這樣的人,留着還有什麽用。”
正午陽光刺眼,從窗棂的縫隙懶散地射了進來,清新的梅花味道,漸漸地彌散開來。
朱順畢竟在諸葛府待了十多年,年紀一把,并不是都活在狗身上的。盡管他在心底裏已經認定是錦偲爲了和錦燭争寵,故而做下這件事牽連了他,但是又怕諸葛玥不會真的相信,反而誤會是他爲了開脫罪責,而故意栽贓陷害錦偲。所以他留了個心眼,沒讓掌事院打死她,而是想等到明日大少爺有空的時候再向上禀報。
夜裏,掌事院一片死寂。黑漆漆的柴房裏,錦偲渾身皮肉翻起,滿是鞭痕,一看就是受了重刑。
楚喬站在她面前,舀起一瓢水,唰的一聲潑到她的臉上。
錦偲悶哼一聲,緩緩醒來,一見楚喬,頓時大怒,惡狠狠地叫道:“小賤人!你還敢來見我?!”
楚喬面色沉靜地站在她面前,靜靜地聽着女子大聲咒罵,許久,才淡笑着說道:“你若是真的想死,大可以繼續叫下去。”
錦偲衣衫染血,面容蒼白,胸口劇烈起伏,滿眼怨恨。
楚喬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我早就警告過你,奈何你還要屢屢與我作對。今日若不是你跟蹤我,怎會落得這個下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得誰來?”
“心腸歹毒的小賤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楚喬輕歎一聲,說道:“你難道真的就那麽想死嗎?”
錦偲一愣,楚喬繼續說道:“我本沒有害你之心,今日的一切,也隻是想給你一個教訓。可惜四少爺不肯救你,看來你隻能到亭湖下,去陪錦燭了。”
錦偲聞言面色又白了幾分,看着楚喬,雙眼陡然現出一絲求生的欲望,急切地說道:“星兒,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臨惜的死,都是錦燭的主意,我隻是附和着說了幾句,你能悄無聲息地來到這兒,定然能将我救出去。求求你,救救我吧,我還不想死啊!”說到後來,她忍不住渾身顫抖地哭了起來。
楚喬輕歎一聲,放下背上的包裹,沉聲說道:“别哭了,你以爲我今晚來這裏就是爲了跟你叙舊的嗎?你罪不至死,既然是我害你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一定不會放手不管的,把這件衣服穿上,我馬上送你出去。”說着就上前來解開錦偲身上的繩索。
錦偲大喜,連忙說道:“能逃出去嗎?府裏守衛那麽森嚴。”
“放心吧,我買通了後門的看守,老爺就要回府了,你一個小小的丫鬟,不會有人追究的,隻要逃出府,就能保住性命。”
錦偲跟在楚喬身後,兩人順着窗戶翻了出去,經過紅山院的碧湖假山,突聽遠處腳步聲響,正是前來盤查的護院家丁。兩人一驚,蹲在地上不敢繼續走。
楚喬回過頭來,将一個小包袱交到錦偲的手上,沉聲說道:“我去将那些人引開,你自己快到後院的西角門,那裏的守門我已經打點好,你去了隻要說我的名字,他們自會放你離去。這裏是一些盤纏和衣物,都是以前汁湘姐的,可能有點小,不知道你能不能穿下。我錢不多,也隻能拿出這些了,你以後自己保重,好自爲之。”說罷,轉身就從另一側離去,故意弄出聲響,巡查的護院聽到,頓時追随而去。
錦偲打開包袱,見裏面隻有幾個銅闆,連買一隻燒鵝都嫌不夠,不由得皺起眉頭。又見那些衣物一件件不是破的就是髒的,難看得要命,還散發着一種怪味,更是心中郁結。心想自己好好的丫鬟不當,偏要跑出去亡命天涯,一不小心被抓到了更是小命都難保,全都是這個荊星兒害的,現在她還假惺惺地在自己面前裝好人,簡直不要臉。
她拿出那幾個銅闆,将包袱一把扔在地上,絲毫不顧慮自己逃跑之後這些東西萬一被人發現将會給楚喬帶來什麽樣的麻煩。
冷風吹來,吹在那幾件衣服的衣角上,冷月如霜,灑下一地清輝。
此時此刻,朱順的房裏,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嬌吟不斷傳出,淫邪浪語,聽之濁耳。
冬夜寒冷,守院的侍衛早已偷懶地找個暖和的地方打盹去了。孩子小小的身體悄悄地摸到朱順的門前,悄無聲息,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布置了一番之後,楚喬蹲在朱順的門側,漆黑的夜色中,一雙眼睛像是漆黑的寶石,閃動着睿智和冷靜的光輝。突然,男子暢快的悶哼聲響起,随後,就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楚喬握着一顆石子,對着房門就扔了過去。
砰的一聲脆響,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裏面的人聽得清楚。朱順揚聲說道:“誰在外面?”
楚喬并不答話,而是撿起一顆石子,又砰的一聲砸在門上。
“來啦來啦!”男人煩躁地說道,“大半夜的,是誰啊?”
門闆被拉開,卻不見一個人影,朱順詫異地皺起眉頭,探出頭來向外走去,誰知剛一擡腳,就被一條繩索一絆,頓時摔倒在地。
“哎喲!”
朱順慘叫一聲,下一句罵人的話還沒出口,一個黑漆漆的袋子就兜頭罩下,眼前頓時一黑。朱順大驚,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大叫一聲,伸出手就向上胡亂地抓來。
夜色濃郁,寒氣逼人,楚喬握着鋒利的匕首,眼神銳利,嘴角冰冷,對着他的那隻肥手,瞬間揮下!
殺豬般的慘叫聲登時沖天而起,朱順握着斷腕,就地打起滾來。楚喬并不戀戰,向着西面的花叢急速掠去。
身後,傳來了護院侍衛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女子尖銳的驚呼。
“怎麽回事?啊!朱管家,什麽人幹的?”
女人衣衫不整,面色驚惶地叫道:“沒看清楚是什麽人,隻是身子不高,似乎,似乎是個孩子。”
“往哪邊去了?”
“往西。”
“追!”
十多雙腳從面前一一掠過,楚喬盡量縮小身子,蹲在枯草叢中。人聲漸漸遠去,四周也逐漸地靜了下來。孩子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慢悠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身影竟是别樣的從容。
經過紅山院的湖心假山處,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小包袱被淩亂地扔在地上。孩子冷笑一聲,撿起包袱,向青山院走去。她小心地從後窗爬進房中,換了一身白色的睡袍。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火把長龍一般閃耀,照亮了半邊天。
楚喬拆散頭發,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蒙眬的樣子打開門,正好碰上幾名剛剛走出房門的小丫鬟。
“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幾個小丫鬟都十三四歲,但是品級沒有楚喬高,一個個茫然地搖頭。這時,隻聽軒館那邊響起了開門聲,幾人急忙跑了過去。
諸葛玥面色陰沉,看了一眼披頭散發的楚喬等人,對侍衛問道:“出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吵?”
“少爺,外府那邊鬧刺客,朱管家被人砍掉了一隻手,侍衛在西角門抓到了剛要逃跑的錦偲姑娘,已經被押回掌事院了。”
諸葛玥一愣,随即竟牽起嘴角輕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錦偲性情倒也剛烈。”
那侍衛小心地看了楚喬一眼,說道:“錦偲姑娘被抓的時候大喊着,說是,說是星兒害了她,不是她做的。”
此話剛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全都集中在楚喬身上。楚喬小臉頓時皺起,一雙水蒙蒙的大眼睛委屈地眨巴着,險些就要落下淚來。她轉過頭來可憐巴巴地看着諸葛玥,難過地說道:“四少爺,星兒……星兒一直在房裏睡覺,我……我沒有……”
“少爺,星兒一直在房裏沒有出去,我們都是看到的。”一名三等侍女突然上前說道。
話音剛落,其他幾名丫鬟也齊齊爲楚喬做證。
諸葛玥點了點頭,對那下人說道:“告訴掌事院,要是那女人再胡說,就不必審了,直接扔到亭湖裏去。星兒才多大,越說越過分了。”
下人連忙點頭,退了下去。
諸葛玥看了小丫鬟們一眼,說道:“你們也回去睡吧。”然後轉身進了軒館。
楚喬仍舊面色委屈地站在原地,幾名小丫鬟讨好地走上前來,拉住楚喬的手,說道:“星兒,你别害怕,我們都給你做證,她再冤枉你也沒用。”
楚喬點了點頭,梨花帶雨地說道:“謝謝各位姐姐。”
已經接近三更,夜風呼呼地吹着,今日,是荊家孩子們的頭七,害死他們的人,終于在這個晚上付出了血的代價。
隻是,這點血,還遠遠不夠。
刺客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一直折騰到第二天天亮。朱管家斷了一隻手,暴怒下命人往死裏打錦偲。錦偲之前本就受了傷,這般重刑之下,不消一個時辰就香消玉殒,被人一條草席抛到了後山,葬送于亭湖的魚腹之中。
諸葛玥好靜,性格又孤僻,軒館内原本隻有錦燭、錦偲兩名丫頭,幾日之間相繼死去,如今内軒就隻剩下楚喬一人。她年紀小,還不到八歲,容貌稚嫩,平時說話聲音裏還帶着幾絲奶氣,就算再能幹,在外人眼裏也多少有些詭異。不出半日,全府上下,都在悄悄地傳,說府裏的四少爺走上了老太爺的老路,也開始對沒長大的幼女産生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