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緊皺雙眉,半晌,轉過頭來沉聲說道:“是誰将這幾盆藤角送來的?”
錦偲面色發白,戰戰兢兢地說道:“少爺,這幾盆花是昨個兒朱管家送來的,說是南疆特産。他說少爺也許會喜歡,便特意讓奴婢擺在牆根底下的。”
“朱順?”諸葛玥沉吟半晌,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寒,緩緩說道,“他這個管家真是當得越來越威風了。下次他若是從西域買來一把匕首,讓你放在本少爺的床榻上,想必你也會照做。”
錦偲大驚,急忙伏地磕頭道:“奴婢不敢!”
諸葛玥淡漠不語,下人們正要離開,諸葛玥突然說道:“你,以後在内房伺候吧。”
衆人一愣,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諸葛玥不耐煩地皺眉,指着楚喬道:“就是你。”
各色目光頓時齊齊聚攏。
楚喬垂首恭敬地答應道:“奴婢遵命。”
出了軒館正室,下人們剛剛将滿身鮮血的錦燭丢上馬車。一個弱女子被打了三十闆子,又将要被扔到安軍院那種地方,哪裏還會有命在?
錦偲看得脊背發涼,手腳都有些哆嗦。這時,一個甜美的聲音突然在她背後響起,她轉過頭去,見楚喬笑眯眯地望着她,笑容甜美地說道:“錦偲姐姐,以後咱們就要在一起幹活了,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可要照顧我啊!”
不知爲何,錦偲一時之間竟有些發慌,看着楚喬強作鎮定地說道:“大家都是奴才,互相……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是嗎?”楚喬一笑,說道,“那麽那邊暖玉的那幾個孩子,錦偲姐覺得是不是該網開一面呢?”
錦偲心下微怒,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她們時間也差不多了,也該散了。”
“那我就替她們先謝謝你了。”楚喬笑眯眯地走過去,讓已經凍得面皮發青的孩子們散去,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轉過身來說道,“要是當日錦燭姐也能像錦偲姐這樣厚道,書童臨惜就不會被少爺活活打死了,所以說做人還是要心存善念。你看臨惜才死三天,錦燭就緊随而去,想起來,真是令人脊背發涼。”
錦偲已經裝不出來了,面皮慘白,睜着一雙眼睛緊緊地看着楚喬,隻覺得這小小的孩子渾身上下都冒着邪氣,令人害怕。
楚喬緩緩靠上前來,踮起腳附在錦偲的耳邊緩緩說道:“俗話說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報應沒來,隻是時間還未到而已,你說對不對呢?”
錦偲一驚,頓時後退一步,轉身就想離去。
楚喬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少女大驚,猛地跳開,大叫道:“你要幹什麽?”
楚喬冷冷一哼,面上再無半點笑容,沉聲說道:“你緊張什麽?我不過是想朝你要回那盤桃子罷了。”
“桃子?”
“你我現在同爲内房丫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辛辛苦苦走到南苑拿來的桃子,你不覺得該由我自個兒呈上去更加穩妥嗎?”
錦偲一聽,頓時啞口無言。
楚喬轉身向花房走去,一邊走一邊淡淡說道:“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識時務者方爲俊傑。有些話隻能說一遍,有些警告隻能做一次,以後該如何行事,如何爲人,你自己思量吧。”
冬日午後,陽光正足,明亮的陽光晃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發疼。
這一天,并不是平靜普通的一日,長老院下達了出兵的檄文,煌天部馬上就要出發平叛,七大門閥的各位家主都在搶破頭地争奪着煌天部統帥這個位置。諸葛府的大家長諸葛穆青不在府中,一切大小事務都交由諸葛懷主持。大夏朝堂之上,刀光劍影,一派峥嵘。
也是在這一天,諸葛府上的四公子諸葛玥被毒蛇咬傷,雖然得到了及時的治療,但是仍舊需要時日靜養。諸葛玥年紀雖不大,卻是煌天部的少将,出身點将堂,曾經三次帶兵前往西北沙曼平叛,武藝高超,是諸葛家除了諸葛懷之外的佼佼者。其他各大門閥消息來源極爲靈通,迅速掌握了這一消息。諸葛懷前腳剛剛爲弟弟呈上請戰的折子,各家的反對之言就緊随其後被送進了盛金宮。
當天下午,宮裏的太醫就進了諸葛府,諸葛一族染指煌天部的這一念頭,不得不悄然打消。
牽一發而動全身,諸葛一族的旁系血親族長齊齊上門,諸葛主府頓時不勝其擾。
同日,因爲諸葛玥的傷勢,諸葛府内上演着和平日一樣的角逐戲碼。向來仗勢欺人的四少爺院内大丫鬟錦燭橫屍杖下,而兩名青山院的執杖家丁也互相痛打,一死一傷,傷者在第二日一早也傷重不治,撒手而去。諸葛府的大管家因爲幾盆惹起禍端的盆栽,被無端地打了二十大闆,至今仍在房内唉聲歎氣地靜養着。
後山的溫泉旁豢養鳄魚的亭湖之内,再一次悄無聲息地沉沒了三具屍首,任由魚蝦啃食,卻無人理會。
夜色濃郁,星夜無光,楚喬接過小八手中的最後一串紙錢,緩緩地放進火盆之中。
這幾日,錦偲一直心神不甯,每次看到荊家那孩子,就感覺一股無法抑制的寒氣從腳底闆拱上來,令她茶飯不思,如鲠在喉。
今天一早,天氣晴好,收拾了庭院裏的積雪,下人們井井有條地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正準備傳飯,紅山院那邊突然來了下人通報,說嶺南沐府的沐小公爺、魏府的魏小少爺、七殿下趙徹、八殿下趙珏、十三殿下趙嵩,還有燕王府世子一同在紅山院的琉璃大廳,大少爺正在那裏陪着,三少爺和五少爺都已經趕去,問四少爺身體有沒有好一點,若是好了,也一同去熱鬧熱鬧。
諸葛玥性格比較孤癖,就是在府内也少和幾個兄弟走動,終日窩在青山院裏,不是看書種花就是吃點心水果,毫無飛鷹走馬之氣。若不是性子太過殘忍,爲人也算安分守己。此時他正躺在床上,聽到通報之後對傳話的下人說他身體不舒服,就不去相陪了。
楚喬站在香爐旁拿扇子輕輕地扇着熏香,聞言眉梢輕輕一挑,面容淡淡,靜默無語。半晌,飯菜呈上,楚喬跟在送菜侍女身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錦偲微微側目,暗自記在心上,不一會兒的工夫,也尋隙退了出去。
琉璃大廳名爲廳,實則不過是一座亭子,位于紅山院正中的八角山上,下面是青色碧湖,如今正值隆冬,湖面冰封,積雪茫茫,兩側是紅白相間的梅林,破寒怒放,鮮豔奪目。
梅林外,是諸葛家的跑馬山,偌大的一片山坡種滿了諸葛家從關外移來的上好牧草,專門用來圈養那些血統優良的好馬。這地方地廣人稀,下人們無事不可進入,十分僻靜。
楚喬人小,靈巧地避過看守的侍衛進入跑馬山,一溜兒地爬上坡去,竟也沒被人發覺。
荊月兒這個小身子有好處也有壞處,就比如現在,想要搬動一盆盆栽,就要費好大勁兒。
楚喬剛要離開,突然發現山腰處有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經過,她小心地低下身子,等那人走後,才緩緩地接近。隻見山腰處的一棵松樹上拴着一匹黝黑的駿馬,身材高大,通體沒有一絲雜毛,看見楚喬過來也沒有反應。楚喬心下奇怪,這樣的好馬是不應該不防備生人接近的。低頭一看,果然雪地上還有一小把沒吃完的荞麥。楚喬踮起腳來,拉住馬頭,仔細看了半晌,眉頭輕輕皺起,卻并不理會。
剛要離開,轉頭之間見那馬身上的箭囊裏放着幾十支雪白的翎羽箭。她拿出一支來,箭頭銀白,一個小小的“燕”字筆力雄渾地刻在上面。
各府的主子們都在琉璃廳上吃飯賞梅,楚喬順着偏僻的八角山崖壁小道跑過去,将那盆火燒藤角放置在崖壁的小道上,從身側的一個布袋裏倒出來幾條小蛇。
“哈!我就知道是你搗的鬼!”
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楚喬回過頭去,隻見錦偲正站在她的身後,得意揚揚地看着她說道:“看我不告訴四少爺,你這回死定了。”
“是嗎?”楚喬歪着頭,狡黠地撇撇嘴角,耳郭微動,隻聽遠處腳步聲漸近,她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一定。”說罷,她的身子陡然向後倒去,順着崖壁翻轉而下。
“就在那兒!”一個稚弱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錦偲還來不及驚呼一聲,就被一衆大漢狠狠地押在地上。
朱順冷眼看着少女,恨得牙根癢癢,沉聲說道:“錦偲,現在人贓并獲,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錦偲大驚,連忙說道:“不是我,是荊星兒,我是跟着她來的!”
“胡說八道,我親眼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到朱管家那裏偷了一盆藤角,還要誣陷别人!”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說道。
錦偲轉過頭去,隻見一個小女孩兒跟在朱順身邊,樣子竟十分眼熟。她腦海中靈光一閃,頓時想通全局,大聲叫道:“她和荊星兒是一夥的,朱管家,不能相信她!”
朱順坐在軟椅上,由四個壯丁擡着。前幾天的那二十大闆打得他現在屁股還是腫的,聞言眉頭一皺,壓低聲音說道:“你說你是跟着荊星兒來的,那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