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文對着個割了族叔的姜大,完全沒有辦法,也管不了人家。手指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來,又急匆匆地跑去忙他那一攤子事兒去了。旁人的兒子、旁人的“家務事”,縱在他轄區内,也不歸他管。那還管什麽呢?
彭知縣受的刺激太大,到現在還瘋瘋颠颠的,虧得姜大對族叔楚王兇狠,對這個嶽父卻好得不得了,怕他自殘自殺,專門派人十二個時辰盯着,天天喂藥,就怕他死了。彭知縣人是沒死,卻也做不得事了,他原本承攬的事務就又回到了賀敬文的手上,賀敬文現在忙得像隻陀螺。
賀成章比他爹就利落多了,對着啃了他妹子一口的姜二,并沒有他爹那麽慫。火速一卷袖子,就揍上了。賀成章今年十四,正在長個兒,一年多沒見,蹿出老高一截,腰細腿長,裹在一襲青綢直綴裏,恰似一竿青竹,風姿秀雅。再秀美的竹子,它抽起人來也是彈性十足,一抽一道血痕的。
姜長煥還沒到瘋長個兒的時候,這半個月來奔波勞累又擔驚受怕,瘦了一圈,依舊帶着點頑童的模樣。竹闆敲頑童,那是再合适不過了。
賀成章下手極有分寸,他已聽妹子講過了,姜家也算是對自家有恩,如果運氣不好,姜千戶家就剩這一根獨苗了,是萬不能打壞的。賀成章倒也幹脆,扯過姜長煥往床上一摔,摔他個嘴啃泥,單手壓着他的小肥腰,另一手擡起來就轟上了他的小肥屁股。
啪啪啪!
姜長煥是挨了好幾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被打屁股了!轟!他整個腦袋紅得像要冒煙,掙紮想爬起來:“你你你,你怎麽這樣打人?”
呵呵,賀成章且揍且罵:“嚎什麽?想招人圍觀你被打屁-股?喊呀你!打你還輕了!你還覺得你自己有理了麽?恃小巧而趁人之危,你是不是很得意啊?你賣的一手小聰明!”
姜長煥是有點覺得自己是有急智,混了個媳婦兒,老丈人都沒反對的事兒。雖然媳婦兒好聲好氣跟他說,讓他再考慮考慮,他心内實是以爲瑤芳還記着他欺負她的事兒,怕他再欺負,又有當他年幼不大可靠。其實并不是不願,隻是不放心。一心想做出點成績來,好叫人認同。對“大舅子”也十分坦率,承認了自己的行爲。
原以爲大舅子生氣也隻是一滴滴,不想被暴打!同學愛呢?!好歹做了很久的同窗啊!姜長煥漲紅了臉,雙臂撐着被褥想逃離窘境,口裏壓低了聲音道:“那……當時情勢緊急……二娘不肯走……”
賀成章下手更狠了:“呸!我看你是死不悔改!情勢緊急?我的妹妹我不知道?你以爲她是因被你啃了一口才跟你走的?想得美你!”左手打累了換右手,“你真不要臉!就沖你這心思,有妹子的人都不會把妹子嫁給你!”
說别的,姜長煥就忍了,說這個,他就忍不了,怒道:“我怎麽不好啦?”
“你哪裏都不好!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趁勢脅迫于人,你好大的威風、好聰明的腦子!縱然不做君子,也要見賢思齊,你倒好,沒人教,就自己先做起小人來了。我呸!”
打得雙手熱脹,賀成章才喘着粗氣停了手。姜長煥特别想揍他,權衡了一下雙方的身高,以及對方的身份,憋氣質問:“我是你什麽人?你敢這樣打我?”
賀成章才不怕他,冷笑道:“怎麽?你還很得意?你這叫登徒子,知道麽?逮着了不打死,算你祖上積德!要是有人給你寫了賣身契,按了手印兒,你是不是就得老老實實給人家當奴才了?你樂意?你張個大嘴裝什麽傻子?不會沒想到這個吧?你腦子呢?!”
是被爹娘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也曾挨過揍,也曾聽過訓,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體會到,言語比拳腳更讓人難受。無故指責攻擊的話,反而好些,更讓他難受的是,略一尋思,賀成章說的,好像也有那麽一點道理來的。
賀成章見他蔫了一點,猶不肯放過他,真不敢想,自己妹子一路幾百裏地,帶着這麽個輕薄兒走了過來,做哥哥的恨得簡直想把姜長煥剁了喂狗。他還擔心姜長煥面上服軟,心裏存毒,又故意歎氣開導:“好歹同窗一場,我沒想到你是這麽沒計較的人。與人相處,自然要坦誠相待,你玩弄心機,當人家看不出來麽?看不出來的是你賺了,看得出來,你就将人得罪死了。”
若非這是瑤芳的哥哥,姜長煥也不會到現在還耐着性子在聽了,細聽,好像真有道理。這等道理,他的老師們且還沒講到,他的父母……也沒跟他講過。有一部分宗室的教育,真的很成問題。
賀成章雙手撐在這熊孩子的肩膀上,眼睛直勾勾地望進姜長煥的眼底,聲音從牙縫裏露了出來:“譬如這一件事,我妹子叫你占了便宜,”狠狠攥了熊孩子一把,“我要再因此将妹子雙手奉上,好叫你繼續占便宜,你當我是腦子進水了麽?!誰敢這麽算計我,我恨他一輩子!”
擦!還真是啊!姜長煥醍醐灌頂。
看着姜長煥瞪圓的眼睛,賀成章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直到将姜長煥看得垂頭喪氣,小聲道歉。賀成章心底松了一口氣,他就怕這小子記恨,萬一到外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有傷妹子的名譽,那就不好了。
姜長煥也是機靈人,見賀成章表情沒那麽憤怒了,又小聲說:“我是真的喜歡她,不然幹嘛讨好你爹啊……”他那麽蠢……
後半句沒說出來,賀成章也猜着了。他能覺得自己爹是個官場的棒槌,卻不能讓别人說,虎着臉哼道:“二郎今晚,趴着睡罷。”
姜長煥:……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大舅子好難伺候。咽咽唾沫,堆起谄笑來,這樣的手段對他爹娘哥哥屢試不爽:“哎,大郎,我自幼沒聽過這樣的道理,要不,你以後多給我講講?”又苦着臉,“我爹娘整日也念叨要做好人,隻是不曾說得像大郎這般通透。”
賀成章:呵呵,你還沒死心呐!“旁人說再多,自己不明白,也是沒用了,也罷,你且歇息,明日還要啓程呢。有事路上說。你還不走?要住我屋裏嗎?”
姜長煥灰溜溜地蹭了出去。
室内,賀成章黑着一張臉,對着鏡子看了半天,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正一正頭巾,理一理衣裳,大踏步尋妹子晦氣去了。小王八蛋,白長了一臉聰明相兒,居然被個豬頭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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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芳還沒有睡,在船上呆得久了,一到了地上,兩腿都是飄的,躺在床上都覺得身子在晃。一時不大适應,更兼遇到了兄長,心情有些激動,索性起來翻看先前準備的地圖、招貼。心裏琢磨着下面的路要怎麽走,已離了楚地,沿途大雨,道路也不大好走,還是得乘船,自己直接北上,消息遞得慢,多拖一天,湘州就多一分危險。
原本這樣走,爲的是安全,現在與兄長、祖母會合,尤其祖母身負诰命,那就不用艱難冒險。直接找上江西道禦史、又或本地巡撫、衛所等等,倒是更方便且有保障一些了。這等事,應當是三處一齊通報,以防其中一個被收買。若是全被楚王收買了,那也隻能認栽了。
燈下将那半片衣裳又拿出來看了一回,朝廷官印的朱紅印泥是秘方特制,經久不褪色,挺好辨認,此物卻是不能随便丢了。
賀成章見妹子房裏燈燭未滅,擡手敲了敲門:“二娘。”
瑤芳心道,這天都黑了,他怎麽又過來了?青竹打開門,叫一聲:“大郎。”
賀成章喝道:“你們兩個都出去,看着外面,不許有人偷聽!”青竹與綠萼面面相觑,看賀成章臉色不好看,多一個字也不敢說。踮着腳尖出去,将門從外面扣上了。
瑤芳起身迎來,離賀成章三步遠站定,試探地道:“哥?”
賀成章拿眼睛将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冷笑道:“一年未見,你長本事了啊?”
“額……情勢迫人,我隻好自己帶着弟弟往東邊兒走……”
“我不是說這個!”賀成章上前一步,咬牙問道,“姜家那個賊小子,是怎麽回事兒?他怎麽就認定你了?”
原來是說這個,瑤芳輕松一笑:“他才多大的人啊?說着玩兒的吧?你越理他,他越來勁,不理他,他自己覺得沒趣兒就丢開了。小孩兒都這樣。”
賀成章不知道是要再揍姜長煥一頓好,還是把妹子也揍一頓看能不能揍得靈醒點兒。氣得也不冷笑了,大步跨上來揪住妹妹的耳朵:“你還是不是姑娘家啊?被占了便宜就當沒事兒一樣?小孩兒?那小孩兒就比你小一歲而已!你知不知道你多大啦?你今年都十二了,快及笄了,阿姐在你這個時候,爹娘都在想她的婚事了,你還夢着沒醒呐?!”
瑤芳一怔,嗫嚅道:“他就是小嘛……”
賀成章另一隻手也揪了過來,兩手發力,提着妹妹兩隻耳朵往上拔:“你腦子呢?!臉被豬啃了,腦子也被他啃了?!你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自己護着自己?”将妹妹揪到了鏡子前。
瑤芳想說,我三十七了……張張口,又頓住了,怔怔地看着銅鏡裏那張細嫩的臉,輕聲道:“原來我十二啊。”
賀成章松開手,見妹妹兩耳通紅,心裏已經後悔了,故作不經意地給她揉着,放緩了聲音:“是啊,你永遠是我妹子,在我這裏永遠是小的,可你十二了啊,快要成大姑娘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得小心啊。還有啊,我看你也不傻呀,怎麽就不斬釘截鐵說明白呢?你的錢被賊偷了,是不是因爲賊染指過你的錢袋,就要将剩下的錢全給了他呀?”
瑤芳被他逗笑了,從鏡子裏看着賀成章,輕聲道:“哥,我有數的。别急,聽我說。總是欠他們家的,但我不能拿自己還,一路教他讀些書,日後他要考個實職也方便,爲人處事也能幹練些,算是我還了恩情了,再多,我就做不到了。這個事兒,是我欠考慮,總想着拖一拖就淡了。好在遇到了哥哥,明日開始,我不見他,好不好?”
賀成章歎道:“這都什麽事兒啊?行了,這事兒交給我吧,你這一路,”說着,賀成章也哽咽了,“總是我們不好,才叫你吃這樣的苦。姜大真不是個東西!居然讓你們老弱婦孺往這裏來,虧得曹忠沒異心,否則……”他真不敢想。
瑤芳笑道:“哥哥小瞧我了,我與青竹、綠萼她們,從沒有一同入眠的時候,也是輪流守夜。隻叫他劃船,兵器都是我們收着,不予他寸刃。他敢動,我早叫他死了。”
“呸!你知道什麽?你那花拳繡腳?除非能練得娘那般,否則在男人面前屁都不是!可長點兒心吧!”
被人護着,由内而外地暖,真是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張開了。瑤芳笑道:“好。哥哥既然過來了,咱們商議件事兒。我想,不如将江西道禦史、巡撫、衛所那裏都送了信,如何?”
賀成章颔首道:“很好。明日說與阿婆,将消息投放了,他們就得加急使驿路往京中送信。不日便要有人護送咱們上京。到時候,你要記着,一定要跟着上京。雖然焦心,可派不派兵,派得快與慢,内閣議事争執得如何,還得看京裏。不要以爲送了信出來,就可以吵着去見爹娘,同生共死了。”
瑤芳一路逃亡,心中有愧,紅着眼圈兒道:“知道了。哥……”
“嗯?”
“爹會沒事的吧?”
賀成章也是尴尬,輕聲道:“會的。”隻要他活着,被他禍害一輩子,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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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賀成章先去見羅老太太,等她用完了早飯,看着宋婆子撤了菜碟粥碗,才緩緩地将楚王已反之事說了出來。羅老太太到底是經過事兒的人,居然沒昏倒,強撐着一口氣問道:“現在怎麽辦?”這會兒她特别感謝孫子能頂用。
賀成章道:“自然是要報到朝廷了,原本妹妹獨個兒來,還有得周折,她能逃得命來,已經不容易了。連小弟也是她帶出來的,可是累壞她了。”
羅老太太又開始撚數珠兒了,閉着眼睛道:“你們都大了,比你們爹強。可惜你們爹娘……”
縱然祖母閉着眼睛,賀成章的表情依然恭敬:“爹娘未必就有事了,姜千戶提前知道了消息,興許能逃出來呢。”
羅老太太冷笑道:“他一方太守,棄城而逃,是個什麽罪過?縱然不問罪,前程也沒了。要麽全須全尾守住了城,趕走或擒了楚王,要麽就殉城,否則,便是滿門禍事。我辛辛苦苦養了個兒子,沒到想是這麽個結果。”
賀成章躬身道:“現在說這個,爲時尚早,還請借祖母的印鑒一用,須得投書。”
羅老太太也沒睜眼,說一聲:“宋家的。”宋婆子一路小跑去取了隻朱漆的匣子來,當面打開,裏面正是一枚印章,賀成章看了一眼,抱着匣子退了出去:“我去寫折子。阿婆收拾一下行裝,咱們現在就登船。”
羅老太太花白的頭發上下動了動,賀成章出去吩咐登船的事宜。聽到孫子的腳步聲遠去,羅老太太緩緩地張開了眼睛,淚水從渾濁的眼睛裏溢了出來。
賀成章的動作很快,不消半個時辰,已經催促着将大船收拾好了,他與老安人西進的時候乘的是艘不小的官船,因走得急,也沒收什麽依附而行的商船,說走就走。瑤芳的座船比起官船來就小得多了,當下都搬到官船上去,姜長煥也分了一間不錯的房間。瑤芳的座船也被賀成章另撥了兩個船工,撐着船、船上載些柴米等物,跟着官船走。
上了船,賀成章便埋頭寫報急的奏本,又寫投帖的名刺,讓瑤芳将先前印的招貼收好,且不要發出去。他下筆極快,船工還未将船撐離水驿多遠,已經書就。寫完了,又揪了姜長煥過來,讓他也簽名。
姜長煥才挨了打,反醒了半夜,今天早飯都是在自己房裏用的。身邊是一個賀成章分給他的小厮,曹忠雖跟着他,侍候人的活計做得卻不夠精細。如此待他,也是周到——要是賀成章别拿防賊的眼神兒來看他就好了。
聽說要他聯名,姜長煥怔了一下:“我?”
賀成章對他不複和風細雨:“廢話!反情是千戶發現的,他不在這裏,當然要你來代替。”
姜長煥悶聲不吭地寫了名字,一邊寫,一邊瞄了一眼,上面寫了他爹首先發現了楚王的陰謀,其次才是渲染了賀敬文的忠義。最後寫兩家孩子跑了出來報信,并沒有接姜長炀折反的事情,隻寫他也出來報信,但是後來沒聽到消息。賀家很厚道,姜長煥熊雖熊矣,大道理還是聽爹娘念叨了很多的,心裏生出一股愧疚來——自己好像是不大厚道。
簽完了名,賀成章将文稿收好,一揚下巴:“你每天都到我這裏來,我與你講些功課!”
【啥?爲啥是你講啊?】姜長煥又挨一棍。
【呵呵,再讓我妹子跟你獨處,我就是棒槌!】
兩人眼神交鋒,片刻,姜長煥敗下陣來,垮了雙肩:“是。”
賀成章道:“你那是個什麽樣子?縱是千難萬險,也不能松懈了勤修己身。項羽力可舉鼎,終要學萬人敵。書到用時方恨少,”狠狠訓了姜長煥一回,又給他布置了功課,“你說不定還要面聖,等見了聖上,一問三不知,又或言語粗俗,什麽後果你自己掂量。”
姜長煥乖乖應道:“是。”
“魏晉好風儀,其實什麽時候都好風儀的,你樣子好看,旁人心裏也好多向着你些。”
此話有理,姜長煥受教,正要問幾個上回瑤芳講的,他沒聽懂的事兒,停卻慢了下來,宋平過來禀報:“大郎,前頭水道有些擁擠。”
賀成章皺眉道:“怎麽回事兒?”
宋平躬身答道:“上遊大水,江水暴漲,已過了下遊,人販子們就撐船過來了。天災的時候,正是揀漏的時候,發沒良心的财。先前買個丫頭小子得四、五兩銀子,現在八百錢就能得……”
賀成章擺手道:“叫他們讓開!王八蛋!我們還要給這等黑心肝讓路麽?”
官船硬氣地一路闖了出去,瑤芳這回心裏輕松了,笑對兩個丫頭道:“好啦,二哥兒交給阿婆帶着,胖子給大哥看着,咱們倒閑了,将書拿來,你們的功課也耽誤了呢。”
綠萼跳到書箱前,翻揀書籍:“咱家大郎一來,可算是有了主心骨兒了。不是說姐兒沒主張啊,這到外面抛頭露臉的活計,姐兒做起來畢竟有些麻煩。”一面将一本書塞到青竹手裏。
瑤芳點頭道:“是啊,這回要朝巡撫衙門、禦史、衛所等處投名帖,我本是想着豁出去了。如今倒是很劃算。”
“劃算?”
瑤芳笑笑,并不回答,此事若是自己出面,撐死得點錢帛、旌表,若是親爹能守得住,哥哥能得蔭佑。若是哥哥出面操辦呢,他自己就能領這一分功勞,于他的前程是大大有益的。
綠萼的嘴巴閑不住:“那……老太太也來了,姐兒要跟着老太太拜會這些家的女眷麽?要穿什麽衣裳呢?不知道風俗怎樣?喜好呢?”
瑤芳打趣道:“咱們綠萼是曆練出來了,樣樣想得周到呢。不要拿花花綠綠的衣裳,簡單些的,那件藕色繡竹子的上衫,配青色裙子就好。也不用什麽鮮亮的首飾,拿嵌米珠的那對金墜子配對玉镯子就行。”
綠萼也抱着書坐了下來:“那……姐兒知道他們這些官人是什麽樣子的麽?”
瑤芳道:“巡撫齊陽是個中庸的人,衛所那裏不大明白,江西道禦史穆從善……”
青竹忽然問道:“姐兒,江西道禦史是誰?”
“穆從善。”
啪!青竹手裏的書掉到了地闆上,瑤芳帶點狐疑地看着她:“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青竹嘴唇直打哆嗦,瞳孔放得很大,瑤芳覺得不對,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你認識?怎麽樣?他害過你?”看這表情,吓成這樣。
綠萼趕緊将青竹拉下來坐了,給她倒了杯溫茶,青竹抱着杯子,手指抖抖索索。瑤芳嚴肅地道:“你要知道,趁早說,否則出了事兒,誰都擔不起,大家一起玩兒完。”
青竹哽咽地道:“我生父就叫穆從善,他他他……”
瑤芳來回撫着她的額頭,輕聲哄着:“都過去了,你且見不着他的。想見我給你安排,不見,你就藏起來,好不好?”
好容易将青竹哄得鎮定了下來,才細問青竹經曆。從青竹斷斷續續訴說裏,理出了個大概。不外是穆從善帶着全家出行,路上遇到流寇。可惜他的妻子是個娴靜女子,沒韓燕娘那般厲害,緊迫之間,他将妻女投到河裏,自帶着兒子跑了。
瑤芳心道,真要如此,此人心性便難說了。安慰青竹道:“或許是同名同姓,到了下個驿站,打聽一下吧。驿丞們的消息,最靈了。綠萼,去請哥哥過來,就說我有事相商。”
綠萼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去将賀成章請了過來。瑤芳三言兩語,将事情說了。賀成章探究地看着青竹,青竹木木地道:“我就想知道我娘還在不在……”
賀成章不敢大意,若這穆從善真個是這等小人,則此事就不能托付給他。楚王反了,先送出信兒的人就是大功勞!起身道:“這事交給我了,你們要多管,收拾一下,穿得幹淨些,又不能太素淨。”
瑤芳勉強道:“知道啦,賀媽媽。”然後就被大哥揪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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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一個驿站,賀成章喚來驿丞,拿出二兩一錠小元寶來,問他些本省官員的消息。驿丞笑納了小銀元寶,道:“本省官員可不少,公子想知道哪些呢?”
賀成章故意從巡撫一路問下來,又如布政使等等,中間夾雜了一個穆從善。驿丞道:“這穆大人呐,家裏有牌坊的,他的元配娘子是個貞烈婦人,路遇盜匪,抱着女兒投了水。家裏出了這樣的婦人,名聲好的叻。穆大人自己又做了禦史,嘿嘿,越發道學了。道學先生新娶的這娘子卻是……”
賀成章皺着眉聽完,陰着臉來尋妹子,一齊到老太太房裏議事:“阿婆可知道,這江西道禦史的娘子,她姓什麽?”
羅老太太道:“難道與咱們的事情還有什麽瓜葛不成?”
“姓柳。父親做過知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