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忙碌之中,賀成章與賀瑤芳兄妹倆就清閑了許多。兩人分别下令,自己身邊的仆人皆不許亂走,不要添亂,以方便麗芳管理家務。他們兩個卻一人一張搖椅,在清涼的秋夜裏坐在賀成章的院子裏看星星。
秋高氣爽,天空也分外明朗,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滿天星子似在眼前,令人如置身九天之上。兩人聽到歡呼聲後,隻看了一眼小嬰兒,便被趕了出來。賀成章将妹妹叫到自己這裏安慰:“小孩子還小,聽說不能見風,等長大一些你就能看啦,不在此一時。”
瑤芳笑道:“我知道的,明天等娘醒了,我們一同去看。”
賀成章想了一想,看看妹妹的側臉,清清嗓子,問道:“書坊那邊,還好?”
這聲音……好像有心事,瑤芳眼角瞄了他一眼,裝作什麽都沒聽出來,看着星星點頭:“嗯!”
賀成章回憶了一下父親說話時的聲調,張張口,又甩甩腦袋,趕緊将賀敬文的樣子給甩了出去。重新回憶了一下曾有數面之緣的容尚書的作派,再清清嗓子,先誇贊一句:“大家都說你将書坊打理得很好。”
瑤芳見他硬裝大人的樣兒、端着擺着的譜兒,就知道他有話要講,前太妃深譜誘人說話之術,取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打什麽主意啦?你要讀書的,不能給你看太多話本子。”
賀成章滿眼無奈,星光下,眼睛裏帶一點點寵溺地道:“你呀,想到哪裏去了?”看着妹妹一張嫩乎乎的小臉兒裝大人樣兒地說不許看話本要讀書,賀成章有點脫力。
兄妹倆都打了一個寒顫:他/她這麽點年紀裝大人,還拿我當小孩子,真是太違和了啊!
瑤芳作戲本領很高,裝個懂事的小孩子不在話下,可惜她哥哥的心裏,她該做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她一旦太懂事了,賀成章覺得十分對不起她——本該護着妹妹,叫她什麽都不用操心的。
兄妹倆對着哆嗦了一陣,賀成章先繃不住了,繼續咳嗽兩聲,想想寒暄也寒暄過了,誇贊也誇贊完了,該說正事了:“我想……回鄉縣試去。”
瑤芳對科舉之事并不熟悉,隻知道規章流程,對賀成章的水平心裏卻沒底:“你湘州讀書,要回家裏考去?聽說老家那裏的書生讀書厲害,考試也很厲害。先生也比湘州這裏懂得多。”還有年齡,賀成章今年十二,今年的縣試是趕不上了,要明年早早返鄉去考,十三歲,能考中秀才麽?
縱然對科考之事不熟,瑤芳也知道,十三歲的秀才,那是相當難得的,哪怕是文風昌盛之地,也少有這樣的人。瑤芳看話本、自己寫話本,凡書“年十二/十三/十四,入庠/爲庠生(中秀才)”的,那就等于說這人是讀書上的天才,少年英傑,前途無量。
賀成章呢?瑤芳知道這個哥哥書讀得不錯,要說他十三就能做秀才,瑤芳是不敢打這個包票的。上輩子,種種原因,賀成章的科考被耽誤了,十三歲上就死了。壓根兒沒有個對比的。瑤芳就怕十三歲是賀成章的一道坎兒,生怕他諸事不順。再者,就算十三歲考中了秀才,也隻是聽起來好聽,很難十四中舉人,隔年再中進士。秀才并非考中了就一勞廢永逸,隔上數年還要再考評一回。如此,不如多學幾年,将根基打牢,然後一氣呵成。縱然不能一路順風,至少不會因年少成名,此後難有進益,以至抑郁成疾、失了進取之心。
賀成章聽她這麽問,就知道她懂這其中的門道,笑道:“張先生也是我的先生呀。放心,我的書也不是白讀的。張先生原就在老家開館教書,他說我有八、九分的把握,那就差不多了。”
瑤芳沉吟良久,問道:“明年是大計之年,爹是要上京的,張先生與谷師爺,一個跟着爹,一個得留下來看着府衙。你,獨自回去?”眼看楚王步步緊逼,連書生們都向着他,湘州的局勢緊急,瑤芳倒是很想讓賀成章避一避。賀成章不能陪同,則要韓燕娘帶着全家走避,也是可以的。賀成章考試、麗芳相看人家成婚……林林總總,耗個二、三年,楚王反了,家就保住了。隻有賀敬文是沒辦法脫身的,他得留在這裏,瑤芳想留在這裏陪他,至少自己安排了一些退路。
賀成章笑道:“我怎麽會是獨自去呢?家裏事多,總要有人打點的。”
瑤芳點點頭:“那就行。”
賀成章這才說到正題:“那……明年開春我走了之後,家裏你多照看些啊。”
這話說得有點怪異啊,瑤芳試探地叫了他一聲:“哥?”
賀成章嚴肅地道:“你記着了,下面的話,不許說出去,誰都不許說!爹……做事不大牢靠的,有時候我見着他做事不大妥當,說了他又不聽,究其根本,不外乎我年幼又沒有功名而已。子之于父,總是年幼的,我隻有盡力考試去啦。”
瑤芳澀聲道:“哥,你别太拼了……别把事情都往身上攬,天下總有辦不完的事兒,家裏也一樣。你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賀成章猶帶一絲稚氣的臉上露出微笑來:“你才不要想太多,我看得明白,不會執拗的。張先生很好,但終究不是賀家人,咱家的許多事情,也不好全叫先生傷神,是不是?”說着,還揉了一把妹妹的頭。
瑤芳啞然。是的,張先生本來就不是賀家的什麽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老先生已經很老了,擱朝廷裏都得休緻了,還爲賀家這些破事兒傷着腦筋。
“阿姐好沖動,你多操點心吧。”原本娘臨終前說的是,哥哥姐姐要多看顧小妹一些,豈料妹妹比姐姐還要懂事。事情有點亂套,賀成章有點頭疼。
瑤芳胡亂點了點頭,心情複雜得緊:“放心,我會看好家的。”又是心疼賀成章小小年紀便被逼得多思多慮,又是放心自己哥哥能擔得起事情來。
賀成章亦做如是想。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跟這麽點兒的妹妹交待事情啊!
兄妹倆如釋重負,齊齊吐出一口氣來,相視而笑。良久,瑤芳說:“哥。”
“嗯?”
“以後能别揉頭了麽?”
賀成章:“……”
捧硯的到來打斷了兄妹倆的對望:“哥兒,姐兒,老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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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敬文回來得還算時候,韓燕娘略喝了兩口雞湯已經睡了,新生兒喝了點水,也哭累了,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鬧。賀敬文連日來的不順心都被小嬰兒的乖巧可愛吹得煙消雲散,什麽楚王、什麽趙琪,都玩兒蛋去吧!賀敬文圍着小兒子,一會兒戳戳臉,一會兒捏捏耳朵,直到把孩子弄哭了,才心虛地跑掉。
仕途得意,年歲漸長,又新得麟兒,賀敬文這些時日的脾氣也好了很多,見誰都笑吟吟的。連麗芳抽空跑書鋪子裏搬書回來看、養隻貓,瑤芳想要對府衙進行改造多加兩個門、挖幾個地窖一類,他都默許了。
麗芳養貓是受了彭敏姐妹倆的影響,彭氏姐妹在家裏無聊,便養了一隻小奶貓。彭娘子與韓燕娘交好,聽說韓燕娘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帶着女兒們到了湘州府來探望。母親們一處交流着育兒經,小姑娘們也湊在一處說話。
麗芳聽說彭家姐妹合力養了一隻黃色帶白條紋的貓,便拉着瑤芳也要養一隻。瑤芳整日裏忙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心情養貓?不過看姐姐很有興趣,便笑道:“好呀,你養,我玩。”被麗芳張開五指罩在臉上:“我看你自己就是隻懶貓。”
彭敏笑道:“原來我們兩個早就養了兩隻貓了,怪道我見到貓兒就覺得親切。貓兒懶得動,聽說到了冬天就隻會趴在熏籠邊兒上睡覺。其畏寒似阿毓,娴靜如瑤芳。”
彭毓頗爲不忿,一皺鼻子,對她姐姐張大了嘴巴學了一聲貓叫:“喵~我餓了,還不快拿紅蛋來吃?”時俗,凡生子,須煮雞子,以鮮豔顔色染殼,招待道賀的親友。
瑤芳也被逗笑了,笑道:“那我養你好了。”吩咐綠萼去取紅蛋來。
養貓的事情就這麽入了麗芳的心,韓燕娘與羅老安人都想,她快要嫁了,到了婆家人事皆生,不如養隻貓兒解悶,也都允了。說與賀敬文,他正樂着,大手一揮:“不礙事就好。”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隻可惜新生的奶貓不大好找,家裏最近忙的是韓燕娘生孩子的事兒。雖說乳母是早就準備下來了的,一應嬰兒用的物事也是齊全的。可官兒做到賀敬文這個份兒上,生孩子就不止是生孩子這麽簡單了。各縣的知縣等要來送禮,府衙的官吏們也要湊熱鬧,連楚王府那裏,都有長史準備了禮物送來——将賀敬文惡心得不輕。
一直忙到了吃完滿月酒,才有宋掌櫃提了個竹籃子,裏面墊了塊氈子,送了一隻三花貓來,小小的一隻,巴掌大小,叫聲也小小的,麗芳一看就喜歡了。笑問:“掌櫃的有心了,這是哪裏來的?要錢不要?”
宋掌櫃笑着擺手:“這也不是老朽弄來的,是逍遙生,哦,趙舉人,前幾天親自到書鋪子裏來買書。他問的我。山上廟裏有好些貓,前陣兒剛下了一窩小的,正愁沒地兒養呢,也是巧了,兩下就到一處了,他就說拿隻貓來。大小姐看,這三色的貓可少呢。”
麗芳将伸手輕輕地撫着小貓柔軟的背毛:“它可真好看。哎,那逍遙生近來還到書鋪子裏去?還去廟裏?他不攻書麽?”
宋掌櫃見她歡喜,湊趣兒道:“那可是咱湘州府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才子,聰明人總是與旁人不一樣的。”
麗芳撇撇嘴:“還百年難得一遇呢,我看他也就那樣。”
宋掌櫃含笑不語。
麗芳因此又想起書鋪子來了,眼見韓燕娘出了月子,她便又往書鋪裏走了一回,心裏實想着是不是能再見趙琪一面。哪知她前腳才走,趙琪後腳便到了府衙裏來,兩下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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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琪心很累。
他原本是個孤家寡人,帶着三分玩世不恭,五分憤世嫉俗,剩下兩分“你們都是蠢貨”,湊成一個風流才子。别人奔波忙碌爲生計發愁時,他在寫話本看和尚,别人汲汲營營隻求中個秀才的時候,他已經是舉人老爺,繼續寫話本看和尚,還推辭了知府要擡舉他的美意。
隻因爲在廟裏聽了某個姑娘的一席話,一時醍醐灌頂,不長眼地喜歡上了人家。更要命的是,姑娘她爹就是一片好心被他當成驢肝腑的知府。逍遙生從此不逍遙,讀書備考寫話本,連和尚都很少看了。而賀知府對他也賞識有加,時常與他讨論文章。
但!是!這一個月來情況突變,賀敬文原本每旬都要見他一次的,現在他連賀敬文的面都很難見到。這絕不是因爲知府娘子生了孩子!是憲太太生孩子,又不是知府大肚子!連他備了禮物親自登門,都沒能得賀敬文召見。
這事情不對。
趙琪十分焦急。作爲湘州人士,他對這方水土的感情其實沒那麽深,但是對于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卻并不無知。楚王的行爲不妥,此人恐有異志。先是更換武器衣甲,其次收攏人心,正常的藩王不帶這麽幹的。縱要安撫流民,也得先請示朝廷,以避嫌疑。楚王就大大咧咧地幹了。
如果隻是這樣,還能說他年少純樸。可據他在楚王府裏所見,侍衛衣甲鮮明,時常操練,王府裏也隐約有滿面戾氣、肌肉墳起的武夫跨刀來往。楚王言語之間對于民心向他,頗爲得意。這事兒不對!哪怕你得了民心,也該歸功于上。連口頭上都不說了,這裏頭問題就大了去了。
一看事情不對,趙琪就将腦袋縮了回來,打死不再踏進楚王府一步了。現在還能說是誤入,交往深了,你說自己是卧底都沒人信。趙琪還要娶心愛的姑娘,生一堆孩子,和和美美過日子呢,知道楚王不是好人就行了。之後,就看他怎麽應對了。
趙琪以爲,賀敬文心眼兒不壞,可惜人傻。他不是不明白道理,說了他也能懂,但是……他能不能守住秘密,那就是兩說了。不是他故意洩密,而是很容易被看出來。尤其賀敬文本來就不喜歡楚王,那也隻是“厭惡”,并不是看反賊的眼神兒。賀敬文與楚王同處一城,萬一叫楚王看出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趙琪原想着,潛移默化,利用了賀敬文而賀不自知,将此事平了,皆大歡喜。也可以此邀功,求娶知府愛女。豈料賀敬文如今并不給他這麽個機會——連面兒都見不着了。
趙琪隻好想辦法往賀家這裏湊,他本就關心麗芳,使人盯着書鋪那裏,聽說麗芳要養貓,跑到廟裏把住持房裏的貓給搶了過來。将貓送給宋掌櫃,号稱“廟裏貓太多,要尋人養”,回來便匆匆寫了一篇文章,揣着去找賀知府“指點指點”。賀敬文正厭着他,推說忙,并不見他。
此情此景,與當初賀敬文追着他要他考科舉,正好掉了個個兒,趙琪自己都氣笑了:也不知道這個棒槌知府又中了什麽邪,他還得回去再想辦法。趙琪能有今日,心智自是不差,回來備了一席酒,邀了谷師爺來喝酒聊天兒。谷師爺的兒子正在進學,很想與趙琪這麽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攀一點關系,欣然前往。有求于人,嘴巴就會松,趙琪聽谷師爺說:“你怎麽往楚王府那裏去了呢?太守不喜楚王啊!”
趙琪恨不得扇他兩巴掌:難道我喜歡楚王嗎?
“是因王府内教授乃是聖上選派,學問深厚,故而前往請教啊!”
谷師爺滿眼同意地拍拍趙琪的肩膀:“老弟,咱們這位知府大人呐,就是有些個,”指指自己的腦袋,“你懂吧?”
趙琪:……他到底心眼兒活,順勢給谷師爺斟了一杯酒:“我冤内!老兄可要爲我辯解辯解。”
谷師爺滿口答應,回去果然與賀敬文說了。賀敬文猶不解氣:“他好歹已經是舉人了,如何能不走心呢?瓜田李下,也要小心爲是。哪個好人往王府裏去?你是天子之臣呐!”
對谷師爺說着覺得不過瘾,又指使谷師爺去将趙琪叫了來當面“指點”,灌了滿耳朵的:“要做純臣,不要将心思放到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頭,科考畢竟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學問。藩王多不向學,人又傲慢,你與他們混在一出,能有什麽出息?你雖生楚地,也是天子之内,中天子的舉人,做天子的進士,與藩王何幹?!”
趙琪又是感動又是憋屈,這位知府大人,或許就因爲有着這麽一份熱心,才沒有被人掐死吧?趙琪試探着道:“以學生所見所聞,楚王府……似乎與旁處不大一樣,裏面人來人往戒備森嚴。”
賀敬文怒道:“除了牆高些、地方大些,有甚不一樣?王府何嘗親民?你怎麽總将心思放到藩王那裏呢?我方才都是白說了嗎?!你便是要請教學問,府學裏就沒有教授麽?或依着我,往京裏去,”
趙琪:……
看起來不像是因爲覺得楚王有異志才對楚王不客氣的呀,知府大人你究竟是爲什麽對楚王府百般看不順眼呢?逍遙生并不知道,這一切都隻是因爲知府大人在楚王府落到了冷落而且沒有去成廁所……
趙琪再三發誓,對楚王也沒有什麽好感,一定努力讀書,争取下一科中個進士,也好光耀門楣,給地方上争光添彩。
賀敬文這才饒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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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趙琪又成了知府衙門的座上課,勤勤懇懇地每旬往府衙裏來彙報功課。他的學問極好,賀敬文已無可挑剔他的地方,除了有事無事喜歡教訓他兩句,待他也是不壞,還命宋掌櫃從省城等處訂書的時候順便訂一些給趙琪來讀。弄得趙琪今天想把他拍扁,明天又想把他供起來。
韓燕娘自出了月子,又重掌了家務,将麗芳帶在身邊幫忙。察覺到趙琪的名字在賀敬文的口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又想起他曾經說過要将麗芳許給趙琪。臘月裏,韓燕娘自家置辦年貨并往來禮物的時候,便問賀敬文:“你看重這個趙舉人,他又無父無母沒個人知疼着熱,過年可要我置辦年貨的時候與他一些?”
賀敬文笑道:“好。”
韓燕娘問道:“麗芳轉眼可就十五了,及笄的歲數,她的婚事兒,你有數兒沒有?已經有人問我啦。你先前說,這趙舉人若肯上進,要将女兒許給他的,現在呢?”
賀敬文一捋須,帶點高深莫測地道:“總要他考中進士,我才好提此事嘛。免得叫他太張狂了。”賀敬文平生第一大恨——自己沒中過進士,是以選女婿就想選個進士。舉人滴不要!
韓燕娘隻覺得手癢,怒吼道:“你還發着夢呐!不趁着現在将人定下來,等他上了京,中了進士,還輪得到你?!年輕未婚的一放榜就給人搶光了,其餘的要不是年紀太大喪偶,要不就是老婆孩子一堆。後年就是春闱了,到時候閨女都十七了!搶不過人家你再回頭來找女婿?”
“(!!)”賀敬文這才反應過來!對啊,進士很難搶的!像他這樣的,隻能賭個運氣,找個年輕舉子,定下來,女婿有能耐呢,就考中了,沒本事呢,就隻能再等三年。
韓燕娘氣得要死,撐着額頭道:“我看也難找比他更好的了,大姐兒氣性也不小,遇着個婆婆怕也不大好相處。這個好,有田有宅,父母雙亡。隻要大姐兒樂意,就行。”
賀敬文搓搓手:“不知道他定親了沒有……”
韓燕娘一拍桌子:“弄了半天,你連這個都還不知道?你問了沒有啊?”
賀敬文此時又精明了起來:“我要問他‘可曾婚配?’不是明擺着告訴他我有想法了麽?當然沒有說。”
韓燕娘一巴掌把他頭上的東坡巾給拍到了地上:“你真是聰明啊!我現在就問大姐兒,大姐兒點頭了,你明白就給我找他去!你快些燒炷高香,求大姐兒親娘保佑,趙舉人還沒定親吧!我不過生個孩子,錯眼不見,你就把事情拖成這樣!這才一年光景啊!”
賀敬文腦袋憋得通紅,一句話也不敢反駁,灰溜溜地跑掉了,将地方留給韓燕娘,好跟麗芳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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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死去的李氏也不放心兒女,一直看着孩子,這回她真的顯靈了——這一頭麗芳痛快點頭,那一頭趙琪并不曾婚配。
賀敬文一聽趙琪說:“學生幼失怙恃,無人關懷,并未有婚約。”開心不已,将汗濕的雙掌在腿上蹭了兩蹭,使一眼色給張先生。
張先生便說:“真是巧了,東翁有兩女,長女明年及笄,欲以配君子。”
天上掉了個大餡兒餅,趙琪險些被砸暈——這尼瑪就成啦?!當賀敬文問:“你轉年即冠,可曾婚配?”的時候,他已經有預感了,萬沒想到夢想成真。趙琪也結巴了:“承、承、承蒙不、不棄……”
賀敬文起先十分看好他,現在看他又覺得傻,不大痛快地道:“你還等着女家上門提親麽?”
趙琪點頭如搗蒜:“學生這便去請官媒!”
賀敬文故作平靜地一擺手:“去吧。”
眼看着趙琪快步走了出去,才得意微笑,口上卻對張先生道:“要不是大姐兒也不讨厭他,我還未必将女兒許給他哩。”
這等讨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十分可惡,張先生翻了個白眼,谷師爺卻湊趣兒道:“那是東翁一片愛女之心。”
賀敬文看這笑得更得意了,謙虛道:“哪家父母不想兒女好呢?雖是父母之言,總是要問一問兒女的心願的。縱不能全由着兒女來,也不能叫他們不樂意不是?”
善哉斯言!
這是結親,又不是結仇,強扭的瓜不甜,小兩口打得翻天覆地,兩家又豈能好?
是以天下父母,大抵定親時也要問上一兩句走個過場,子女點頭了呢,皆大歡喜。若不點頭,父母免不得要問個緣由,理由說得過去——譬如聽說對方人品不好,也未必強求。理由要說不過去——譬如喜歡上了個窮小子/有夫這婦,那這就要挨揍。
孩子再小,也是要問兩句的。
湘州城裏,另一處大宅,就有一位母親問兒子:“我爲你說賀家二娘做媳婦,好不好?”
姜長煥的臉,慢慢地變紅了,鄭重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