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尹攸甯則身着一襲同色繡銀絲暗雲紋的錦袍,把他溫潤的氣質襯托得淋漓盡緻。
聽那人毫不顧忌地對自己大加贊賞,詩中卻不乏幽怨之語,柒柒大大方方笑道:“姬世子謬贊了,之前未曾得知世子會随使團一道前來東齊,是榮華怠慢了。”
一身玄色錦袍讓姬流光顯得極有魅力,再加上臉上那醉人的笑意,饒是柒柒這樣從不花癡而且心有所屬的女子都覺得此男的确足夠妖孽,難怪當年“憑闌袖拂醉群芳”,如今這個年紀更增添了許多閱曆,不迷死那些女子才怪!
姬流光眼神從柒柒身上劃過,又認真打量了尹攸甯一番,半晌之後才點頭贊道:“驸馬爺亦是人中龍鳳,非離兄好福氣。”
說罷三人分賓主落座,姬流光也不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
“兩位一定奇怪我這個富貴閑人爲何這次會親自出席這樣的盛宴吧,其實我也是不得已才來這麽一趟的。”姬流光語氣有些無奈。
柒柒和尹攸甯對視一眼後淡笑道:“世子有什麽難處可以直接和我們說,榮華雖然不懂朝事,卻也願意爲世子分擔一些憂慮。”
姬流光端起茶抿了一口才悠悠道:“我有一個侄兒,名喚姬卿,是我大哥的一個庶子。你們也知道,我大哥本就是庶子,姬王府這樣的門第,庶子的庶子本不值一提,可這姬卿也算個人物,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我父王頗爲看重。一年多以前,姬卿納了一名女子入府,說來這女子卻是大有來頭。”
才剛一提起姬卿,柒柒和尹攸甯心裏便對姬流光的來意明白了八九分,可他們并不相信堂堂姬王府世子會真的爲庶兄的庶子特意不遠千裏跑這麽一趟,不過姬卿的事情不好放在明面上說,夫妻二人不約而同選擇了裝做第一次聽到姬卿這個名字的樣子。
姬流光看着兩人俱是不動聲色,也不着急,淡笑道:“你們大概也不甚了解,姬卿那名小妾便是東齊前恭親王唯一的嫡女,淑和郡主龍洵美。”
尹攸甯并沒有太過意外的樣子,“龍洵美已經被東齊皇室除名,她的去留連她父母都不在意,何況我們這些外人。”
柒柒也笑了笑,“世子應該知道恭親王是什麽人,他親自逐出的女兒,是不可能再回府的,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幫忙查一下姬卿公子有沒有來過東齊京城。”
姬流光知道多說無益,便不再說這個話題,頻頻舉杯向兩人敬酒,柒柒本就不擅飲酒,此時剛剛出月子沒多久,更是滴酒不沾,尹攸甯倒是和姬流光聊得頗爲投機,酒也沒少喝。
回程的馬車上,柒柒靠在尹攸甯肩上,面色卻不見輕松,“甯哥哥,你說姬流光到東齊是來做什麽的。”
尹攸甯輕輕攬住她笑道:“具體來做什麽一時不好說,但姬流光此人不可小觑,十幾年來他一直以風流不羁的樣子出現在世人面前,似乎對政事甚至于姬王府的家事都不感興趣,許多人一提起姬流光,談論的無非就是他的長相、詩詞、風流韻事,可很少有人想過,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花花公子,他姬王府世子的位置能坐得那麽安穩,姬王府一幹人等都是吃素的?”
柒柒點頭道:“的确如此,他這次到東齊,必然不會是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姬卿,可他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咱們還是得拿出耐心,讓人暗中盯着他的動作才行。”
還不等尹攸甯回答,馬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尹攸甯挑開車簾往外看去,隻見葉臨已經行至他們車前。
尹攸甯示意他不必下馬,他便沖兩人抱了抱拳道:“殿下、驸馬爺,小郡王已經被接進了王府,王府大管家着屬下來尋二位主子。”
柒柒一聽團子到了便高興起來,扯着尹攸甯的袖子道:“甯哥哥,快,咱們快回王府,我想死我的團子了。”
尹攸甯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娘子都做娘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說罷示意趕車的人加快速度向王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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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華公主俨然成了京城如今最熱門的話題,羨慕者有之,嫉恨者也大有人在。
醉芳樓内,兩位花魁如眉和胭脂也不例外。
尤其是如眉,自從四年前到了醉芳樓見到傳說中的三位幕後主人後,一顆芳心便牢牢系在尹攸甯身上,夢想着有朝一日能伺候在他身側,任憑客人們開多高的價也不爲所動依舊保持着清白之身,可随着年齡越來越大,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冰涼。
胭脂則比她理智得多,尹攸甯她當然也仰慕,可她早已看透了他溫潤外表下面那顆冷漠的心,也知道但凡女子一入青樓,再提清白二字就是個笑話,所以在尹攸甯和柒柒大婚之後,她也就不再執着于那個清倌的名聲,成爲了名副其實的醉芳樓頭牌,每天醉生夢死,倒也逍遙。
當初尹攸甯和柒柒大婚,她們心裏便是十分不甘,那沈七小姐據說生母出身也上不了台面,她都能做尹公子的正室,她們這些清倌人做個屋裏的小妾大概也能說得過去。
男人嘛,不過就是那麽回事,任憑娶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妻子,該風流照樣風流,春花美,秋月照樣不俗,她們就等着尹公子對沈七小姐新鮮勁兒過了的那一天,畢竟她們也是色藝雙絕的美人,哪有男人真的會無視她們的存在。
甚至于兩人還有過想去一睹尹四少奶奶芳容的打算,隻不過柒柒的行蹤實在不是她們能掌握的,一直也沒能找到機會。
如今沈七小姐就是榮華公主的消息傳到她們耳朵裏,胭脂不過是苦笑了幾聲,曾經的不甘心變成了徹底的死心。如眉則仿佛重新活過來了一般,木然了一年多的神情變得鮮活動人,連她的死對頭胭脂都覺得她不正常。
青樓就是個白日冷清晚間熱鬧的地方,胭脂喚來伺候的小丫頭去廚房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把如眉請到了她的房間,這是幾年來兩人第一次心平氣和坐在一起。
胭脂親自替如眉斟滿了酒,笑道:“如眉姐姐今日怎的如此高興?說出來讓小妹也樂一樂。”
如眉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其實也沒什麽好開心的,隻不過想通了一件事情。”
“哦?”胭脂顯得很感興趣的樣子。
“胭脂妹妹,咱們倆是同病相憐,不過你比姐姐想得開,早就放下了,我卻是直到今日才想通。原來那位居然是那樣的身份,難怪尹公子如此的一心一意。她不過就是仗着和尹公子青梅竹馬才有了那般的情分,再加上這樣強大的背景,尹公子自然對她另眼相待,咱們不過就是輸給了她的身份罷了……”說罷她仰脖又是一杯。
胭脂本以爲她是徹底想開了,沒想到她的心裏竟然是這樣的想法,尹公子怎麽會是因爲一個身份就對一個女子死心塌地的人,這如眉是自己走進死角出不來了。不過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起碼她又會笑了。
可她一擡頭卻發現如眉眼中閃爍着不一樣的光芒,頓時有些不好的感覺,她警惕道:“如眉姐姐,你這是想做什麽?咱們惹不起他們的。”
如眉幾杯之後仿佛有了些醉意,“惹不起,當然惹不起……可我也沒想去惹啊……隻不過想要試一試咱們向來冷情的尹公子和高貴的榮華公主是不是情比金堅,也讓我這個淪落風塵的青樓女子看一看世上是不是還有真情二字。”
“人家那樣身份的人,怎麽可能和我們這樣的人計較,你……”胭脂還想在勸說她幾句,可如眉已經徹底醉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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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過後,各國的使節卻依舊滞留在東齊京城,不過柒柒暫時是不想去考慮這些,家裏的團子郡王就已經把她的時間占得滿滿的。
說到這個團子娘有些慚愧,說是照顧團子,榮華公主殿下大部分的時候就是趴在團子郡王身邊,光是看着這個小寶貝睡覺、哭鬧、吐泡泡她就能輕易耗去好幾個時辰。
相比她略顯無聊的舉動,團子爹可是實實在在把照顧團子當成一項任務親自完成。
團子爹半夜起來照顧團子,白天便和團子一起睡得極香,這一日午後父子倆又是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沒那閑工夫理會團子娘。
無聊至極的團子娘便走出了内室,無聊地在王府裏亂蹿。
盈袖見自家小姐無所事事的樣子,提議道:“小姐,前幾日書坊王掌櫃的又給姑爺送來了一批新書,您要是喜歡可以去看看呀。”
柒柒聽她一說用手撫了撫下巴,“也是啊,自從團子出世,我還沒碰過書呢,說不定又有什麽新鮮小話本可以看,袖兒,一起去!”
兩人一路分花拂柳來到書房,柒柒進門後隻見整個房間已經按她和尹攸甯的喜好重新布置過,心下頗爲滿意。
書房裏專門伺候筆墨的小厮見公主殿下親自駕臨,忙不疊上前來行禮,并詢問柒柒想要找什麽書。
柒柒笑了笑,“前幾日不是來了一批新書,我就想看看那些。”
小厮恭敬地把柒柒帶到了存放新書的書架前,柒柒點頭示意自己要親自尋書,小厮便很識相地退了出去。
柒柒擡眼看向書架,都是些詩集話本之流,倒也頗爲适合她的心意,她翻開其中的一本,一股濃濃的花香撲面而來,把她嗆得皺起了眉頭。
随後一張濃香花箋從書中劃落,她彎腰拾起那花箋。
盈袖湊上前一看,不由得輕聲念了出來:“一張機,醉芳樓内裁春衣,郎君不至豔影稀。思弦聲聲,亂奴心緒,何日是歸期?——念郎君,急盼。”
柒柒頓時笑道:“倒是乖覺,連這等手段都能使得出來!這是想做什麽呢?”
盈袖以爲她生氣了,正想勸她幾句,可一看那笑意不像是假的,明白自家小姐壓根兒沒生氣,又把話咽了回去。
不多時柒柒回到了内室,隻見團子爹正忙着給團子換尿布,嘴裏還不停念叨:“尹博瞻啊尹博瞻,睡前剛給你換過,還給你好好說過,想要尿尿就哼幾聲,你怎麽一點兒都不長記性呢……”
柒柒差點兒就笑出聲來,不過她看看手中的花箋又忍住了。
她走到尹攸甯身邊,把花箋往他面前一扔,嬌聲斥道:“這是什麽!”
尹攸甯哪裏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随便瞥了一眼,繼續手裏的動作。
柒柒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故意冷笑道:“都打上門來了!關門,放驸馬——”
尹攸甯這才無奈道:“娘子,别鬧了,那是給兒子的——”
柒柒小嘴翹得老高,“既然是給團子郡王的,那便把你手裏團子郡王的大作送去,不回信可是不禮貌的喲!”
尹攸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