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再客氣,各自重新坐下,鎮國公對尹攸甯道:“老四,你出去給爲父看着門,别讓人近前。”
尹攸甯知道父親是有話要和柒柒說,也不強留,摸了摸柒柒的小腦袋,施施然走了出去,并給兩人把門帶好。
他走後,鎮國公的臉色卻難看起來,皺着眉頭道:“公主殿下隐瞞身份下嫁我小小的國公府,莫非也是爲了那樣東西?您這樣置甯哥兒于何地!”
聽着鎮國公不善的語氣,柒柒倒是覺得好過了許多,他并沒有因爲自己的身份便谄媚逢迎,反而把兒子的幸福看得很重,倒是沒有讓人失望。
柒柒淡笑道:“父親對我嫁給甯哥哥的目的有所懷疑這很正常,但我可以直言不諱地說,如果單是爲了那玉璧,我不會選擇嫁入鎮國公府。在我的心裏,世上再龐大的财富都不值得讓我用自己的終身幸福去交換,我的父王母妃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鎮國公聽罷臉色才漸漸好看起來,但他依舊心存疑慮,“殿下對甯哥兒的心,老臣不懷疑,可這畢竟是我東齊太祖留下的财富,我鎮國公府幾代人誓死守住的秘密,殿下雖說是我東齊護國長公主的女兒,實則已經是北燕的榮華公主,您認爲老臣把這玉璧交到您手裏,合适麽?”
柒柒聽他這樣說,反而爽朗地笑了起來,“父親認爲當今的時局,比太祖爺剛打下江山那時如何?太祖爺留下這筆财富爲的又是什麽?”
鎮國公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小看了這個女孩兒,她長相絕色,看似非常柔美,最開始他還把她當作仗着姿色狐媚自家兒子的女子。嫁入國公府後見她和老四恩愛情濃,老四也似乎變了許多,覺得這女孩兒也算賢良,今日卻是讓他大開眼界。
果然看人真的是不能隻看外表,驚才絕豔的北燕太子殿下和東齊護國長公主的女兒,如何會是個隻知道在内宅對着男子撒嬌的無知婦人。
他略微調整了一下狀态,正色道:“當年太祖爺之所以把财富留存而不是選擇繼續招兵買馬一統天下,有部分的原因是因爲中原大地實在經不起戰亂,畢竟混亂幾十年,實在是民不聊生,處處白骨,休養生息才是長久之道。”
柒柒見他避而不答,反而大談民生,知道他并不願意在自己手上讓這筆财富淪爲好戰分子手中的利刃,她想起尹攸甯評價過鎮國公的一句話——父親這個人一輩子都在權衡利弊。
事實也的确如此,幾代鎮國公對待這批财富的态度都是妥妥當當留給下一位繼承者,要是在尹修元這裏沒守住,而最終天下沒有能夠一統,反而四處起烽煙,連目前四國各自爲政,表面上的和平都維持不了的話,對他這樣活得小心翼翼的人來說,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繼續沉默地當一個守護者來得好。
對這樣的人,柒柒不予置評,畢竟作爲一個朝堂上的重臣,一個大家族的掌舵人,要考慮的事情是非常多的。你不能要求一個已到不惑之年,一生都在錦繡叢中渡過的人像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或者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人一樣,随時随地都能熱血沸騰,被人一遊說便絲毫不考慮後果。
這樣的人,最在乎的就是“穩妥”二字,要想說服這樣的人,就得讓他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或者說得好聽一點就是這件事情的美好前景。
柒柒并不着急,依舊不緊不慢道:“父親說的很有道理,作爲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把民生放在第一位方是長久之道。可換一個角度想,當年太祖爺能在一衆揭竿而起的勢力中脫穎而出,占據四分之一的大好江山,成就我東齊的百年基業,的确是了不起的人物,可另外三個國家的皇帝便是庸才麽?
絕非如此。大家身處同樣的環境,面對同樣的機遇,最終取得了同樣的成就,就證明大家無論是智力、能力、勢力都在一個水平,再拼下去不如各自占據一隅,以侯良機!”
鎮國公此時心裏已經微動,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道:“那麽公主殿下認爲此時良機已至?别忘了,北燕皇帝是您的祖父,當今陛下也是您的嫡親舅舅。”
柒柒微微擡起頭,肅然道:“不敢忘,不能忘,不會忘!實話對父親說,在我的心裏,東齊才是我的家,才讓我有歸屬感。正是如此,我才要盡最大的努力讓她永遠這樣安甯祥和,這樣富足美麗。
我的舅舅是世上最慈愛的君王,他或許沒有經天緯地之才,沒有開拓疆土的雄心壯志,但他在位的這十幾年,我東齊賦稅是四國百年來最低的,東齊的百姓過得也是四國中最好的。
可父親如今能看得到東齊的将來嗎?皇帝舅舅的情況相信您心裏有數,他早該卸下擔子好生休養,可誰能接替他,是那幾個脆弱的不堪一擊的皇子還是那個狼子野心的恭親王?如果您願意看着恭親王做皇帝,那我無話可說!”
鎮國公臉上的平靜随着柒柒一聲“恭親王做皇帝”完全被打破,他站起身來怒喝道:“我東齊的大好河山怎麽可以落到那個賊子的手裏!”
柒柒嗤笑道:“賊子?我記得您曾經還想和這個您口中的賊子結爲親家,不是還打算讓龍洵美做您的四兒媳的麽?”
鎮國公的老臉瞬時漲得通紅,沒想到老四那個死小子,把這樣的事情也和媳婦講,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略微平複了一下才開口道:“我從來也沒想過要和恭親王做什麽親家,他和咱們家結仇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是那個時候爲父想左了,覺得甯哥兒人機靈,娶了龍洵美那個草包說不定能利用一下這層關系……畢竟老四……”
柒柒一聽火氣就上來了,她打斷鎮國公的話道:“畢竟甯哥哥是個男孩子,男孩子總歸不會吃虧,娶妻不如意可以多納美妾,反正你鎮國公府有權有勢,甯哥哥又如此出衆,上趕着到您府裏做貴妾的貴女數不勝數!可您想過甯哥哥的心麽,您怎麽可以!”
鎮國公被柒柒說得頭都差點兒擡不起來,隻好低聲道:“我這不是也沒逼他麽,隻是有些想法,後來覺得不合适也就罷了。”
柒柒懶得再和他扯這些沒用的,提起和恭親王的舊怨,她倒是想起了趙氏,“父親,您知道趙氏是誰的人麽?或者說當年她是怎麽進府做的平妻,畢竟在東齊的勳貴官宦之家,平妻實在過于罕見。”
“趙氏?我知道她是恭親王府弄到我身邊的眼線,可以她那個腦子,又能做得了什麽。”鎮國公淡然道。
“父親太小看這女人了,她的确沒有什麽治國安邦的本事,可不也把您的半生給設計了,如果不是甯哥哥從小就聰慧過人,早就被趙氏捧殺了,還是說在您眼裏心裏,隻有能提着刀子把您最重視的人解決了的人才足以引起重視?”柒柒拉了拉袖口,淡笑道。
鎮國公頓時就是一噎,因爲在他心裏,的确是如柒柒剛才說的,從來沒有把趙氏當回事兒,他覺得有些尴尬,隻好轉了個話題。
“當年趙氏入府的原因,我曾經好幾次想和甯哥兒講,可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因爲他一直覺得我對不起他的母親,一提到這個便要和我争吵,今日我就和你講講吧。”
柒柒見他臉上帶着幾許無奈幾許傷感,便小聲道:“那要不要把甯哥哥喚進來,我在這裏,他應該會耐下性子聽父親講完的。”
鎮國公苦笑道:“殿下别取笑爲父了,有您在,他自然會好好守在外面,以他的能耐,咱們今日的話他一定都聽見了的,既然他不願意進來,便在外面聽也是一樣的。”
柒柒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便不再多言。
鎮國公便悠悠開口道:“其實,當年我随着先皇親征南楚,遇到你們母親之前,甯哥兒的祖父,我的父親便有過想要定下趙氏做鎮國公世子夫人的打算。
隻不過那個時候的我,年輕氣盛,心高氣傲,雖說沒有甯哥兒這樣的勇氣,敢直接拒絕父母的安排,卻也想要找一個志趣相投,自己真正心儀的女子共度此生,便趁着先皇禦駕親征,衆多勳貴子弟紛紛請戰跟随的機會離開了京城,我的父親知道這是一個正式步入仕途的機會,便沒有強行留我在京裏娶親,和趙氏娘家安慶伯府商議的婚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說道這裏,鎮國公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眼神也有些許迷離。
柒柒卻是小小吃了一驚,原來趙氏之所以這麽不甘心,裏面還有這些緣故,可是畢竟是一場根本還沒有正式談妥的婚事,至于非要委屈自己做個實則和小妾沒什麽區别的“平妻”?
半晌之後鎮國公才接着道:“我随着先皇出征,在雲州遇到了遖笙。”說到這裏,他的眼眸突然大放光芒,裏面的光彩讓柒柒都覺得動容。
“遖笙是那樣美好的女子,當時一起出征的勳貴子弟,還有那些年少的将軍,誰見了她不是心跳如鼓,誰不想把她娶回家?我尹修元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她的青睐,爲此無形中我多了多少敵人,可那又如何,什麽都比不上遖笙輕輕的一笑。
殿下的外祖父,東齊的先皇也十分喜歡遖笙,見我們兩情相悅,便當場賜了婚,我那嶽父大人更是不拘小節,向陛下請求在雲州爲我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那是爲父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可惜太過短暫,太過短暫……”
柒柒看他太過傷感,爲了能把事情盡快弄清楚,隻能出聲打斷了他,“那後來趙氏怎麽又……”
鎮國公眼睛已經紅了,隻是礙于眼前的人是兒媳又是公主,情緒不好太過于外露,隻好忍了忍悲傷再次開口。
“我和遖笙新婚沒多久戰事便結束了,我興沖沖帶着新婚的愛妻随先皇一起回了京城,沒料想父親竟然在我大婚前不久和安慶伯府交換了我和趙氏的庚貼,定下了親事。
我和遖笙的婚事乃是先皇賜婚,父親當然不敢不承認,可他非逼着我娶趙氏爲平妻,我當場便拒絕了,父親爲此竟然給我下跪……我這才知道了非娶趙氏不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