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攸甯在五月中旬時便趕到了二十萬北燕鐵騎的駐地。
他的外祖父是東齊大将軍,小的時候他便去過雲州大營,和柒柒定親之後又一直在虎威軍中任職,對軍隊的一切并不陌生,可見到即墨非離這支鐵騎的時候,他還是震撼了。
這支鐵騎的老底子便是當年即墨非離千裏馳援東齊的那支軍隊,從前便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這麽些年來,他們雖然一直秘密駐紮在四國交界處,卻從未在訓練上放松過一日。而即墨非離也從未虧待過他們,所有的武器、防具、馬匹、給養都是最好的,說是二十萬,其真實戰鬥力卻不亞于普通的百萬大軍。
即墨非離的命令早在去年便已下達至軍中,之前尹攸甯也派人來和他們聯系過,所以他們對這位新的指揮者——太子殿下的女婿并不陌生,一直期盼着他能來軍中一見。
可要想讓這些多年從軍的人心服,不是一道命令便能做到的。所以尹攸甯到達之後,武功、騎射、兵法、陣法……一番較量下來,時間都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從将軍到普通士兵,再也無人不服他們的驸馬爺。
尹攸甯此次到幾國交界處,并不僅僅是來看看自己手中這支鐵騎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軍中樹立威信之後,尹攸甯派出了十幾路斥候,根據龍翰飛提供的線索,把雲頂山裏的情況摸了個大概。
龍翰飛的判斷十分準确,那裏的确是駐紮了不少的軍隊,一位從軍二十年,經驗十分老道的斥候根據那些人帳篷、鍋竈、馬糞等等的數量判斷,這支軍隊人數大約在五到六萬之間。
因爲地域的限制,東齊、西秦、南楚優質戰馬的數量不多,戰馬的來源大都依賴北燕和更遠的一些國家,可西秦和北燕如今關系有些微妙,南楚這些年國力漸衰,都無法弄到足夠的優質戰馬。
東齊倒是不缺關系不缺錢,可大量的戰馬卻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弄得到的,即使是身爲皇叔的恭親王,這也是個大問題。
當年沈君璧身居高位,卻和四國最大的馬販子淳于恪關系那樣緊密,除了兩人性情相投之外,方便掌控東齊戰馬的交易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所以雲頂山深處的這支軍隊,人數大概五到六萬,騎兵卻不足一萬,二十萬北燕鐵騎想要把這支軍隊吃了,從實力上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
可打仗不是紙上談兵,并不是對比一下雙方的實力便可以定下輸赢,尹攸甯和将軍們對着沙盤地圖研究了幾日,方才理出一些頭緒。
尹攸甯他們駐紮的地方叫雙龍山,山高林密,和雲頂山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并不算太遠,可這不算太遠指的是直線距離,真正要想從雙龍山走到雲頂山,要繞好大一個圈子,輕騎兵疾行也要走兩天兩夜,更不用說連戰馬都披着重甲的北燕鐵騎。
二十萬鐵騎駐紮在此地是關鍵時候作爲奇兵用的,出去作戰的時間拖得長了便容易暴露,可要讓尹攸甯眼睜睜看着恭親王的軍隊做大,這完全不可能。
要想不弄出太大的動靜就把恭親王的這支軍隊滅了,繞路顯然不現實,那麽從雙龍山的另一端走小路是個不錯的辦法,可将軍們一聽這個主意直搖頭。
小路雖然十分陡峭,卻也并不是不可以走,主要的障礙是那條路上有一座關隘,地勢極爲險峻。恭親王贊歎過的破馬關地理位置重要,地勢也夠險,可更多的是得益于那裏城牆夠厚,城門夠結實,可這裏完全就是天然的險要之地,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最重要的是,幾十年來這裏一直有人占山爲王,一支人數衆多,裝備精良的軍隊想要從人家的地盤上過,顯然是天方夜譚。
這裏位于幾國交界處,可以說是四不管地帶,哪一國也不會爲了這麽個小小的山寨大動幹戈,何況這個山寨的價值就在于這條小路,但凡有人強攻,人家來個魚死網破把路毀了,簡直得不償失,所以幾十年來這個小小山寨一直安穩地存在于四國交界處。
二十萬鐵騎瞞得住四國的掌權者,卻瞞不住眼前這些占山爲王的人,可他們根本不摻合這些大事,也惹不起這些裝備精良的騎兵,人家不理會他們再好不過,他們如何還敢去主動招惹。
如今這個山寨的大當家是個女的,尹攸甯一聽頭就痛了。
戰場上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雙方交戰,最怕遇到的人就是和尚、道士、女人。這三類人沒有點兒真本事或者說是歪門邪道如何敢在真刀真槍的戰場上耀武揚威?
可就因爲這個女人便要讓尹攸甯生生把這五六萬恭親王的人馬放過去,這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再怎麽艱難也得試一試。
尹攸甯親自帶了幾百精騎到那關隘下紮營,并親筆給山寨的大當家寫了一封信,聽人說那女子名叫賽鳳仙,他還和旁人開玩笑說和醉芳樓的如眉胭脂也差不離,一個山寨大當家叫這樣的名字的确有些軟了,卻不料就是他這“賽鳳仙”三個字,惹怒了那一位女大王。
尹攸甯把寫好的信交到一位斥候的手上,讓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那女寨主的手中,不料一個時辰後送信的人沒回來,卻來了一個專門罵陣的大嗓門。
“你們是哪裏來的臭當兵的,敢把老子們的大當家比作花樓裏的騷娘們兒,有種的出來打一架!還敢用什麽假……假道發……發鍋之計,老子們才不會上當!”幾句話吼得山響。
尹攸甯帶的人都是熟讀兵書的,一聽那大嗓門兒吼的“假道發鍋”都笑得直搖頭,看來這位女寨主倒是讀過書的,起碼還知道“假道伐虢”這樣的計謀。
他們正想一起出帳看看情況,隻聽那大嗓門兒依然在嚷嚷,“都是一群縮頭烏龜王八蛋,出來看看送信的那個臭小子,就是你們的下場!”
幾人疾步走出來一看,那罵陣的是一個矮粗的漢子,黑面虬髯,騎在一匹和他一樣矮粗的花馬上,依然在那裏罵罵咧咧。
而那高高的關隘上則倒吊着一個人,正是那位送信的斥候。
那矮粗漢子見有人出來了,往對面這麽一打量,便知道尹攸甯是領頭的,沖着他嚷道:“就是你這個花花公子小白臉寫的破信,敢把老子們的大當家比花娘,你找死!”
這下連尹攸甯都奇怪了,這封信他寫得非常仔細,就怕用詞過于晦澀讓人誤解,所以寫得非常直白而客氣,可聽對面這家夥的意思,反倒是把人家惹怒了?
見幾人不答話,那矮粗漢子怒了,“他娘的最見不得的就是你們這些扭扭捏捏的小白臉,我們大當家名叫‘賽奉先’,誰讓你們亂嚷什麽‘賽鳳仙’!大當家最聽不得這個!”
幾人頓時大悟,嘴角也同時抽搐,原來如此!這女人也真是夠狂妄,賽過三國呂奉先呐!
尹攸甯身邊一位三十來歲的将軍拱了拱手笑道:“這位壯士休要發怒,我們絕對沒有侮辱你們大當家的意思,這就是一個誤會,煩請壯士代爲通報一聲,請你們大當家出來一見,另外我們那位送信的兄弟也請給松個綁,實在是多有得罪!”
那漢子見他說得文绉绉,而且态度十分客氣,便哼了一聲,調轉馬頭朝關隘那邊飛奔而去,那矮粗的花馬别看不起眼,跑起來倒也穩當快速。
不大的功夫,那被倒吊的斥候被放了下來,接着關隘裏便跑出了幾十騎,當先的是一匹青鬃馬,馬上一員女将,銀盔銀甲大紅鬥篷倒也威風,得勝鈎上挂着一杆方天畫戟,尹攸甯暗暗笑道,難怪敢自稱“賽奉先”。
其餘幾十騎在她身邊雁翅排開,後面還跟着十幾位弓箭手壓住陣勢,顯然這寨主也是頗懂一些戰法的。
那女子蜜色皮膚,一雙劍眉顯得英氣勃勃,臉型輪廓分明,身量高挑矯健,一亮相尹攸甯這邊的将軍們都在心中贊了一聲:英俊!這位壓根兒不像個女子,難怪不喜歡人家稱呼她“賽鳳仙”。
隻見她慢慢打馬向前,一雙俊眸見到尹攸甯時頓時亮了,她幾時見過長成這樣的男子,臉上的表情立刻軟和了幾分。
“你們是哪裏來的軍隊?想要借我山寨的道。”賽奉先揚聲道。
尹攸甯見她沖着自己問話,也打馬向前拱手道:“哪裏來的軍隊不重要,向賽大當家借道是真,大當家不必懷疑我們的誠意,我們對貴山寨沒有絲毫冒犯之心,借道之後,該給貴山寨的好處我們不會少了分毫。”
賽奉先上下打量了尹攸甯許久,大聲笑道:“你們說的好處無非辎重馬匹,卻需要非親非故的我們冒如此大的風險讓你們進寨……這位将軍怎麽稱呼?”
尹攸甯并不在意她最後一句那輕佻的語氣,“賽大當家既然願意出來談,就說明對那些好處不是不動心,說吧,要怎麽才能讓我們借道,隻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我們都可以答應。”
賽奉先騎着馬踱了幾步,“要我相信你們不是假道伐虢也行,除非你做我的壓寨相公,否則一切免談!”
她話剛說完,尹攸甯身後一位将軍嗤笑一聲道:“賽大當家這是要劫色?”一衆将軍士兵們一聽這話都哄然大笑。
賽奉先顯然不是那種會臉紅的女子,她并不理會這些調笑,用馬鞭一指尹攸甯,“這樣好了,你和我戰一場,我勝了,你做我的壓寨相公;我敗了,嫁與你做娘子,無論勝敗,都讓你們借道,如何?”
剛才那将軍聽不下去了,怒喝道:“好厚的面皮!我們将軍家有傾城國色賢淑佳妻,你這等貨色倒是敢想!”
尹攸甯用眼神止住那将軍的話語,輕聲淡笑道:“賽大當家玩笑了,和你對戰一場不是不可以,終身大事還是不要拿來玩笑。我可以答應你,無論勝敗,給你全寨的弟兄們覓一條光明的出路,今後都有一個不錯的前程,我相信大當家自會決斷!”
賽奉先二話不說,取下方天畫戟,拍馬朝尹攸甯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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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這一段就想像好多小說一樣說男主幾個月之後回來了,可某月忍不住還是詳寫了,大家不要覺得煩呀~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