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容看着她久久不語,突然伸手将她抱進懷中,很嚴肅的道:“夕兒,我們一定要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
沐月夕身子一震,心裏既甜蜜又恐慌,擡頭看着他,急切地問道:“候爺,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淳于容沒想到沐月夕這麽敏感,用力将她按在懷中,不讓她看到他眸底那深深的憂色,安撫她道:“沒事,夕兒,什麽事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不要胡思亂想。沐月夕眉尖微蹙,淳于容的話,讓她更加肯定出了事,而且是大事。隻是她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大事,讓一向從容淡定的淳于容這樣的慌亂,說出如此決絕的誓言?
沐月夕想不出來,但是可以讓人去查。趁淳于容去書房的空隙時間,沐月夕找到昭婷,要她盡快查出這幾天究竟出了什麽事。
昭婷領命而去,沐月夕回房領着婢女收拾東西。明天,她和淳于容要回蒲公國府祭祖,她是淳于容的嫡妻,名字是要上淳于家祖譜的,從此她生是淳于家的人,死是淳于家的鬼。
收拾好東西,沐月夕靠在軟榻上,支着下巴,望着燭光發呆。
“夫人,床鋪好了,您現在就睡嗎?”冬香小聲問道。
心裏有事,沐月夕根本睡不着,想了想道:“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沐浴。”
“水是現成的,夫人随時可以洗。”清齊說着從衣櫃裏取出粉紫對襟中衣和粉紅色褲子。
冬香笑着扶沐月夕到梳妝台前坐下,把她戴的钗環全都取下來,又拿來梳子,幫她把散開的頭發一點點梳順。
淳于容回來時,恰好遇到披着粉紫披風迎着燭光進門的沐月夕,她一頭青絲半濕着,松松的挽在腦後,用一枚珠簪别住,清麗的如同出水芙蓉。
“夕兒……”淳于容迎了上去,伸手想把她抱進懷裏。
沐月夕向後退開一步,避開他伸來的手臂,偏着頭笑道:“夫君,我收拾好東西了,你幫我看看,可有什麽遺漏的。”
“有遺漏也沒關系,可以到蒲城再買。”話是這麽說,淳于容還是随她去看已經收拾好的包裹。
“我給你帶了六件錦袍,棕紅色、海藍色各一件,靛青色和绀青色的各二套,你看可好?”沐月夕兼顧了各個場合,免得因衣服的顔色而失禮。
淳于容見每件衣服都配有相應的配飾和荷包,笑道:“讓娘子費心了。”
沐月夕一邊把包裹重新系好,一邊道:“夫君的事不讓妾身費心,那麽夫君想讓誰來爲夫君的事費心呢?”
淳于容笑了起來,走過去從身後抱着她,“我的娘子,這是在吃誰的醋呢?”
“我沒有吃醋。”沐月夕轉過身來,手按在他的胸前,“夫君,我是你的妻子。”
淳于容一下就明了她話中之意,他的娘子不是在吃醋,而是在向世人宣告她對他的占有權,她不願外人和他有親密接觸,莞爾一笑,“行,我們把那些丫鬟們攆的遠遠的,以後爲夫的起居就勞煩娘子一人。”頓了頓,語氣一轉,“既然是這樣,娘子是不是應該服侍你的夫君更衣休息了?”
沐月夕挑眉,去衣櫥裏拿出一套月青色睡衣,擲進他懷裏,“快去沐浴更衣,一身的酒氣,都快被你熏死了。”
淳于容低頭聞了聞身上的味道,中午在沐家陪幾位長輩喝了點酒,身上是沾染了點酒氣,但是也不至于會把人熏死吧?
沐月夕打發淳于容去沐浴,她蹬掉繡花鞋,爬上了床。等淳于容沐浴回來,她還沒睡着,平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盯着帳幔,不知在想什麽。
淳于容上了床,伸手将她摟進懷裏,“夕兒,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沐月夕動了動,把頭埋進淳于容的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茱萸香,心神安定,不管出什麽事,她相信身邊這個男人一定能護她周全。
淳于容親了親她的額頭,“夕兒,回蒲城,别戴母親給你的那對翡翠镯子。”
沐月夕悶悶地應了一聲。
“夕兒,你生氣了?”淳于容低頭看着埋在懷裏的人兒。
“好好的,我爲什麽要生氣?”沐月夕伸出腦袋,驚訝地反問。
淳于容看她不象生氣的樣子,道:“夕兒,我不讓你戴回去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沐月夕笑。
“你知道?”語氣裏帶有些許的疑問。
沐月夕坐起身來,笑道:“有道是,祖傳之物傳長媳不傳次媳,婆婆如今偏心,把東西傳給我了這個次媳,我偷着樂就是了,那裏還能戴着招搖過市,去惹大嫂不快呢!”
淳于容笑着将她拖回懷裏,故意考她,“要是母親問你爲什麽不戴,你要怎麽回答?”
“玉镯太貴重了,媳婦毛手毛腳的怕磕壞,放在家裏珍藏着呢。”
“巧舌如簧。”淳于容點了點她的小鼻子。
沐月夕沖他做了個鬼臉,“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淳于容失笑,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就睡下了。睡到半夜,兩人被一陣鍾聲給吵醒了,坐起來細聽,臉色頓變,這是喪鍾。
鍾聲低沉,可在這靜谧夜裏卻格外響亮,一聲聲,似敲在人的心坎上,攪得人心神難定。
宮中會是誰突然離世?
那日宮中所見,顯慶帝和徐皇後身體都很健康,那麽唯一的可能就隻有被囚禁在宮中的太後。淳于容幽深的墨瞳内精光閃過,太後在這個時候離世,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沐月夕則憶起在山上與太後相處的日子,面露哀傷,太後本性并不壞,她那麽做也是身不由己。皇宮本就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就是純淨如雪的人進去也會被染黑。
兩人坐在床上呆怔了一會,才起來換了身素服,和蒲國公夫婦一起往皇宮趕去。太後崩,舉國哀,全城缟素,整個荥揚城戒嚴,白日有門禁,晚上有夜禁,每日城門隻開三個時辰,負責看守城門的是悅王程子悅。
沐老太爺等人也不得不暫緩回蘇城,每日依禮進宮拜祭太後。
顯慶帝在靈堂哭得淚流滿面,幾次暈蹶過去。他悲痛的樣子沐月夕看在眼裏,覺得着實的好笑,明明和太後斷了母子之情,居然還能哭得如此傷心。這顯慶帝若在現代,應該可以去拿最佳演技獎。
在靈堂守了一天,到黃昏,沐月夕才和徐氏疲憊不堪的回到候府,而蒲國公和淳于容還留在宮中。
昭婷已經回來,跪在沐月夕面前,一臉愧色地禀報道:“夫人,奴婢無能,沒有打聽出來。”
沐月夕揉了揉眉心,“昭婷,你無須自責,沒打聽到不是你的責任,是因爲……”一聲輕歎,“是因爲他們不想讓我知道。”
昭婷默然。
“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沐月夕揮了揮手,昭婷行禮退了出去。
入夜,候府内寂靜無聲,遠遠的傳來單調的打更聲,淳于容一夜未歸。
太後舉喪的第四日,皇室再傳噩耗,年僅二十五歲的榮王在睡夢中辭世。長子驟然而逝,白發人送黑發人,顯慶帝經受不住這個打擊,終于病倒,卧床不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沐月盈在榮王的靈堂上與鄭氏發生争執,争吵時,動了胎氣,在痛了五個時辰後,産下一個死男嬰。
聽到這個消息,沐月夕唏噓不已,與沐夫人過府探望。走進房間,就聞到一股怪味,那是血腥味、藥味和熏香味混和在一起的味道,熏得沐月夕和沐夫人打了個噴嚏。
沐月盈躺在床上,臉色蠟黃,雙眼沉陷,唇白無血,若不是那錦被還有起伏,沐月夕幾乎都要懷疑沐月盈已經死去。
香蓉在沐月盈耳邊輕聲喊道:“王妃,王妃,夫人和大小姐來看您了。”
一連喊了好幾遍,沐月盈才緩緩地睜開眼,等她看清面前坐着的人是沐夫人和沐月夕時,她那本來黯淡無光的雙眸突然一亮,猛地坐了起來,狠狠地瞪着沐夫人和沐月夕,厲聲喝問道:“你們來幹什麽?”
“盈兒,我和娘來看你,給你帶了些補品。”沐月夕答道。
“哼,來看我。”沐月盈不屑地冷笑,“别說的那麽好聽,你們來不就是想來看看我有多慘。”
沐夫人搖了搖頭,撫平衣襟上的皺折,起身道:“盈兒,你好好休息,我們以後再來看你。”
“不用。”沐月盈一掀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赤着腳站在地上,“我好得很,還死不了,不用你們假惺惺的。”
“好,好,好。”沐夫人說了三個好字,拉着沐月夕轉身離去。沐夫人和沐月夕一走,沐月盈兩眼一翻,整個人如瀉泥一般,癱倒在地。香蓉和另一個婢女死拖硬拽,才把她弄上床。
太後七日舉喪期滿,顯慶帝病重卧床不起,下旨由太子率文武百官送太後靈柩入敬陵。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面的是三百手持利器的禁衛軍,緊随其後的是六十名手牽馬匹的太監。再往後面,是一百名持五顔六色旗幟的仆役和四百名擡靈柩的仆役。在靈柩後方是承擔護衛的騎兵和步兵,共六百人。在步兵後面是太子和文武百官,以及百官們的夫人。再他們後面是三千名城防軍,如此龐大的送葬隊伍在大祁是絕無僅有的。
如此不尋常的送葬隊伍引起了淳于容的警覺,在隊伍停下換人擡靈柩時,偷偷來到沐老太爺的身邊,低聲道:“爺爺,送葬的隊伍有些不妥。”
沐老太爺眸中寒光閃過,“你一會護好夕兒和你母親。”
淳于容點頭,回頭看了看那輛有着茱萸标志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