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偏殿外種的是松樹,郁郁蔥蔥,在林中有一座石亭,石亭前方空曠,非常适合練劍。杜徵朝那亭中走去,從林中走出一人。
杜徵仔細辨認,是沐月夕身邊的婢女,忙問:“詠詩姑娘,你這大清早的,要上哪裏去?”
昨日杜徵送菠蘿上山的事,詠詩是知道的,在這裏見到他,也不覺得奇怪,屈膝行禮道:“奴婢見過杜公子,我家小姐在亭中坐着,奴婢怕清晨露重,凍着小姐,想去取件衣裳來。”
“哦,那你快去拿吧。”
詠詩自去了。
杜徵順着那條小道往石亭走去,果然見沐月夕靜靜坐石亭中,她沒有梳妝,披散的秀發長長的垂在身側,穿着一襲月白色的晨衣,支在石桌上的左手戴着晶瑩剔透的玉镯,微微閉着雙眸,非常的惬意。昭婷安靜的站在她的身旁,表情嚴肅。
杜徵唇角上揚,露出慣常的壞笑,桃花眼中閃過一抹促狹的精光,輕呼道:“有蛇。”
一聽有蛇,沐月夕吓的跳了起來,疊聲問道:“哪裏?哪裏?”
昭婷也緊張地四處查看。
沐月夕驚慌狼狽的模樣,讓杜徵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到杜徵的笑聲,沐月夕才知道是個玩笑,扭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無聊。”
杜徵笑着走進石亭,“夕兒妹妹,好雅興,大清早便出來聽松林濤聲。”
“我是來聽濤聲的,那你來是做什麽的?”沐月夕偏着頭問道。
“我是來練劍的。”杜徵抽出腰間纏着的軟劍,使氣一抖,立刻變成筆直的銀劍,“嗖嗖”揮動了兩下,帶出一道淩厲的劍氣。
一陣山風吹過,沐月夕一激靈,掩面打了個噴嚏。
杜徵忙道:“昭婷快去倒杯熱茶來。”
昭婷急急忙忙出了石亭,她隻想倒熱茶來給沐月夕暖身子,就沒去想,她其實可以勸沐月夕回房的。
杜徵一句話,就把昭婷給支開,眉眼間不易察覺地染了一抹喜色,解開身上穿着的绯紅色外袍,欲給沐月夕披上。
“不用,我不冷。”沐月夕向後退開一步,婉拒杜徵的好意。
“披着吧,早間涼。”杜徵執意把外袍披在沐月夕肩上。
沐月夕還想拒絕,偏偏又打了個噴嚏,隻得聽話的披上,低頭道:“謝謝。”
杜徵将軟劍重新纏回腰間,笑道:“走,帶你看日出去,這玉甯山的日出可是一景,美不勝收。”
披着人家的外衣,拒絕的話不好說出口,沐月夕随他出了亭子,沿着一條山間小徑往林中深處而去。小徑是青石鋪的,露水沾在青石,有些濕滑,沐月夕穿着軟底繡花鞋,一不留心,差點滑倒。
幸好杜徵一直注意着她,伸手穩穩地扶住了她,輕笑道:“夕兒妹妹,時間尚早,不急,慢些走,仔細腳下。”
沐月夕笑了笑,不露痕迹地掙脫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杜徵見沐月夕走的有些吃力,快走兩步,蹲在她面前,“夕兒妹妹,我背你。”
沐月夕臉微紅,“不用了,我能走,你快些起來。”
桃花眼裏掠過一抹憾色,杜徵依言站了起來,陪着她繼續朝前走。
“皇上怎麽會派你來送東西?”沐月夕有些好奇地問道。杜徵沒有官職,爲太後送東西的事,怎麽都輪不到他啊。
“這菠蘿是杜家貢上的,我就自動請纓送來給太後,讨點賞錢。”杜徵笑道。
“太後賞你什麽了?”
“賞我聽了她老人家講了一夜的佛理佛經。”杜徵臉色臭臭的道。
沐月夕輕笑一聲,道:“太後沒讓你留下來抄,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杜徵摸着下巴,笑道:“若夕兒妹妹願意爲我紅袖添香,我會非常樂意留下來爲太後抄寫佛經。”
是杜徵常用的略帶痞味的語氣,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沐月夕一怔,“碧紗待月春調瑟,紅袖添香夜讀書。如此雅事,想來杜公子身邊的絕色佳麗常做吧。”
說完,不等杜徵再說話,沐月夕就快走了幾步,将杜徵抛在身後。杜徵臉上露出挫敗的神色,風流公子的名聲,成了他最大的阻礙。
走到小徑的盡頭,是一個斜斜的山坡。杜徵站了上去,輕輕道:“夕兒妹妹,你來看。”
沐月夕走上來,舉目看去,淡青色的天空鑲着幾顆殘星,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太陽慢慢地離開地平線,紅彤彤的,光焰奪目,在它的周圍,纏繞着紅若似錦的雲霞,遠近的樹木,地上的花草,都披上了淡金色的輕紗,充滿了勃勃生機。
山中微風拂過,帶來陣陣芬芳,早起的鳥兒在林間鳴叫。金輝滿天灑下,群山連綿,一望無際。
“好美的日出,好美的景緻。”沐月夕喃喃自語道。她氣息未定,兩頰透着潮紅,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雙眸緊緊地盯着遠處天際,貪婪地欣賞着日出的美景,紅潤的櫻唇微張,有一種别樣的嬌憨之态。
杜徵看得砰然心動,柔聲喚道:“夕兒妹妹……”
“大小姐。”詠詩遠遠的一聲輕呼,打斷了杜徵的話。
沐月夕解下杜徵的外袍,遞給他,再一次道謝,走下斜坡,走向詠詩。詠詩爲她披上大紅色的披風,拉緊披風,沐月夕回眸一笑,道:“小杜,你該回去陪太後用早膳了。”
三人沿着來時的小徑下了山,沐月夕先回寝宮梳洗,杜徵自去向太後請安。用過早膳後,他就告辭離開。
這一日,淺菁和沐月夕抄完佛經,和太後在殿中閑坐聊天,太後笑道:“兩個丫頭,今天天氣好,你們陪我出去走走。”
沐月夕和淺菁忙應下,向前想要攙扶她,太後擺擺手,“我雖然老了,這幾步還是走的動的。”
淺菁微笑道:“太後正當盛年,何曾老了?”
太後輕笑道:“生老病死,天道循環,并沒什麽好忌諱的。你們怕我多心,時常說些話語來寬慰于我,我全知曉。”目光慈愛的從兩人臉上掃過,“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别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們都是聰明伶俐的好孩子,須知這世間最苦的莫過于一個‘執’字,太過執着,隻會苦了自己,菁兒啊該放下時且下,夕兒啊也别太執着,我們女人,該認命時,就要認命。”
沐月夕和淺菁對視一眼,點頭應道:“是。”
太後欣慰地一笑,攜她們的手,在青磚鋪就的路上緩步而行。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一陣春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閑聊了一會,轉了回去,兩人服侍太後用過晚膳,行禮退了出來。天已全黑,廊下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的點亮,沐月夕和淺菁并肩而行。
“你會放棄嗎?”淺菁問道。
“你會放棄嗎?”沐月夕反問道。
淺菁停下腳步,望着沐月夕,神情堅定地道:“不會。除了他,我不會嫁給任何人,我放不下他。”
沐月夕回視她,緩緩地道:“我絕不會與人分享夫君。”
淺菁挑眉笑道:“若是太後知道你我如此冥頑不靈,會不會讓我們長住玉甯山上?”
沐月夕伸了個懶腰,笑道:“這山上很好啊,清風明月,鳥語花香,沒有絲竹亂耳,好清靜,長住就長住。”
“你願長住,我可不願意,我還要下山去找他呢。”淺菁白了她一眼。
沐月夕掩嘴笑道:“你放心,太後不會在山上住太久的,五月十二日是太後的壽誕,皇上肯定會接太後回宮。”
淺菁用手敲了敲頭,“真糊塗,把這事給忘記了。”
兩人說說笑笑的回了寝宮,各自歇息,一夜無話。
清晨的太陽剛剛露了個頭,就掩進了厚厚的雲彩後面,明媚的天色頓時黯淡了下來,細雨淅瀝瀝的從天而降,如絲的小雨滋潤着枝頭上抽出的新綠。
午後,沐月夕閑着無事,手執着素色油紙傘,沿着小徑慢慢行走,雨點落在油紙傘上濺起小小的水花,然後順着傘面滑落掉在地上,綿綿細雨沐濕了她白裙下擺。詠詩和昭婷打着傘跟在她的身後。
“雨中漫步,夕兒妹妹真是好興緻。”杜徵站在廊下,含笑道。
沐月夕沒想到杜徵隔了數日又上山了,笑問道:“小杜,你這回又送什麽東西來了?”
“嶺南韓家貢上的草莓。”杜徵拿出藏在身後的籃子,“這是太後讓我送來給你的”。
沐月夕收傘走進遊廊,笑道:“爲了這草莓,又讓你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隻要你分點草莓給我吃,我就不覺得辛苦了。”杜徵這次請纓費了不少口舌,不過能再次見到沐月夕,他覺得很值得。
“你一路上難道沒吃?”
“夕兒妹妹,我是那種監守自盜的人嗎?”
沐月夕偏着頭,抿嘴一笑,“難道不是那種人嗎?”
“真是冤枉死我了,你聞聞,我口中可有草莓的味?”杜徵湊到沐月夕面前,張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我才不聞。”沐月夕偏頭避開。
“我發誓,我真的一顆都沒吃。”
“知道了啦,一會分你一半就是。”
“說話算數,不許耍賴。”
“我說話一向算數,耍賴的總是你,上次打牌,你輸了我三十兩銀子,還沒還。”
“是八皇子欠的,不是我,你記錯了。”
“明明是你。”
“不是我。”
兩人鬥着嘴,往沐月夕住的偏殿去了。詠詩和昭婷跟他們身後,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