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水榭中間放了一張紅漆的八仙桌,四面擺着花鼓凳,亭廊圍欄處還設有軟墊和小幾,小幾上擺着白釉印花瓷瓶,供着幾枝瑞香花,花兒将開未開。八皇子坐上正位,六公主和淺菁坐在左側,對面是沐月夕和虎靈兒,韓家兩位小姐坐在八皇子的對面。
時辰已近午時,待七人一一落座,宮女們捧了銀盆進來,供大家淨了手,飯菜才端上來,一色的銀質餐具,精緻體面,菜肴色香味俱全。歌姬們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調,氣氛到也熱鬧。
衆人吃過飯,宮女們送上漱口的水和銀盆,七人漱口淨手。太監們撤去飯食,奉上時令水果和香茗。沐月夕輕輕揭開茶杯蓋子,一縷醇芬的茶香溢出,是上品大紅袍,低頭淺啜了一口,口齒留香。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唱了,總是這些陳詞濫調,我都聽厭了。”六公主不悅地打斷歌姬們樂聲。
“就是,都沒新鮮點的曲子,着實聽着厭煩。”虎靈兒深有同感。
淺菁放下手中的茶杯,用絲帕點了點嘴角,道:“這曲子聽着沒趣,八哥,我帶了一個會說出的女先生過來,不如讓她說段書,來解解悶。”
八皇子見其他人沒有異議,便遣散了歌姬,讓人把說書的女先生叫來,在旁邊放下一張杌子命她坐下。
淺菁問道:“近來可有添什麽新書?”
女先生笑道:“回郡主的話,倒是有一出新書,說的是前朝的故事。”
六公主聽有新書,高興地笑問道:“書名叫什麽?”
“回公主的話,叫《卿念楊柳》。”女先生恭敬應道。
“這一個名字起得倒好,不知因什麽起的,你先大概說說原故,若好再說。”淺菁端起茶杯,垂下眼睛,注視着杯中的浮浮沉沉的茶葉,淡淡地道。
女先生道:“這書說的是前朝的事,前朝有官宦家的小姐,小名叫卿兒,十六歲嫁于楊家公子爲妻,爲人賢良端淑,與柳公子舉案齊眉,情意極厚。這楊公子也是誠厚君子,從不在外眠花宿柳,對卿兒敬重關愛。這來往仕紳名流,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可楊公子從不曾薄待過卿兒。卿兒愛護夫君,便親自爲他擇妾,再三相勸,這楊公子才與這小妾圓了房。卿兒賢惠,公婆親友,大多稱頌。她與這柳氏小妾相處,也極和睦。旁人家妻妾,争寵鬥勢,吵鬧不絕,傾軋不斷。可楊家,妻妾交好,夫妻情厚,人人都稱楊家是妻賢夫榮,一門和氣。”
“嘁。”沐月夕嗤笑一聲,“寫這書的必是男子。”
淺菁柳眉一挑,“郡主爲何這麽認爲?”
沐月夕看了她一眼,緩緩地道:“不管什麽樣女子,都不會真心願意與他人共享夫君,又豈會主動爲夫君擇妾,這書不過是一些居心不良的男子,故意寫出來愚弄女子的。”
“夕妹妹這話,有道理,那有人巴巴的把自己的夫君分一半給别人的。”虎靈兒已定了親,推己及人,自是贊成沐月夕說法。
六公主和韓家姐妹情窦初開,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淺菁眼角的餘光從八皇子的臉上掃過,唇角微揚,柳眉輕挑,“若是欣悅郡主的夫君在娶郡主之前已有妾室,郡主該如何?”
沐月夕留意到了淺菁的目光,心念一轉,放下手中的茶杯,輕笑道:“皇上隆恩準月夕鳳台選婿,既然給了月夕自主之權,到時月夕不會選已有妾室的男兒爲夫就行了。”
八皇子臉色微變,目光怔愣地看着沐月夕,他已經有一側妃兩個妾室,如果沐月夕真她所說,那麽他已然不在她選擇的範圍之内。
淺菁眸光微轉,又問道:“若是郡主的夫君在娶郡主過門後,又強行納妾,郡主又該如何?”
“甯死不從。”沐月夕斬釘截鐵地道。
八皇子的臉色異常難看,手中的茶杯幾乎要被他捏碎。
其他四女臉色微變,沒想沐月夕會如此極端。
“淺菁想不到欣悅郡主居然沒有一點容人之量。”淺菁的語氣淡淡的,不帶一絲嘲諷的味道。
“這樣的容人之量,月夕不屑爲之。”沐月夕低頭喝了口茶水,有些涼,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心底。雖然沐月夕在古代這麽多年,又經了古代禮法的熏陶教育,但是有着前世的記憶的她,無法認同三妻四妾。而且沐家的男子都沒有納妾,連通房的丫頭也沒有,由此可見并不是所有男子都想三妻四妾。
“欣悅郡主,你身爲女子這麽想,可是大錯,是妒婦,在七出裏就有一個妒的罪名,女子妒忌,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所以就算你是貴爲郡主,在禮法上,一樣無法阻止夫君納妾。我勸郡主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認命的好。”淺菁轉動着左手小手指上戴着的翡翠護甲,輕聲道。
沐月夕眸中閃過一抹異色,絕決地道:“月夕甯當妒婦,也絕不讓夫君納妾,若他執意如此,月夕自寫休書,自休自身。”
聞言,在場的人俱變了臉色。
淺菁噗哧笑出聲,嬌聲道:“欣悅妹妹,咱們這一出戲,不能再演下去啦,她們都被我們吓壞了。”
沐月夕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抿嘴一笑,配合淺菁道:“下回換淺菁姐姐當妒婦。”
淺菁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沐月夕,“好,我就陪欣悅妹妹一起當妒婦。”
八皇子臉色微緩,道:“妒婦可不是什麽好名聲,以後不許這般胡說八道。”
沐月夕和淺菁相視一笑,低頭喝着宮女剛換上的熱茶,并不接八皇子的話。
又坐了一會,幾女告辭回家。
車行半道,淺菁遣來婢女攔下了沐月夕的馬車,“欣悅郡主,我家郡主請您過去一下。”
沐月夕知道淺菁定是有話要跟她說,便下了馬車,登上了淺菁的馬車。
“我今日幫了妹妹大忙,妹妹怎麽謝我?”沐月夕剛坐下,淺菁就輕聲問道。
沐月夕挑眉,故意道:“姐姐幫了我什麽大忙,我怎麽不知道?”
“欣悅妹妹,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八皇子對你的心思?”淺菁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地精光。
“淺菁姐姐爲什麽要幫我?”沐月夕以問做答。
淺菁淡淡一笑,“受人之托。”
“不知是何人所托?”沐月夕好奇地問道。
淺菁猶豫了片刻,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
“爲什麽?”沐月夕不解。
“以後你自會知道的。”說着,淺菁撩開窗簾,看了看車外,“現在你該下車了。”
沐月夕就這樣被淺菁趕下了車。回到車上,沐月夕努力的想,是誰有那麽大的面子,讓淺菁郡主主動幫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誰幫了她這個大忙,讓她間接拒絕了八皇子。
第二天,沐月夕在瑞香園水榭說的話,不知道怎麽傳了出來,越傳越烈,僅僅一日,就傳遍了荥揚城大街小巷,她俨然成爲京中妒婦楷模。
“好了,娘,這下您不用打鐵門檻了,你家女兒是妒婦,沒人會上門求親。”沐月夕坐在沐夫人身邊,吃吃笑道。
“本來就沒人上門求親,皇上讓你鳳台選婿,誰敢逆聖旨上門來求親。”沐夫人塞了塊蘋果到她嘴裏。
沐月夕吞下蘋果,道:“娘,要是鳳台選婿那天,台子上面空無一人怎麽辦?”
沐夫人一呆。
“夫人不用擔心,到那日自會有不願三妻四妾的好男兒上台的。”沐晚謙笑着走了進來。
沐月夕站起身讓坐,笑問道:“爹爹,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了?”
“朝中無事,就早些回來。”沐晚謙把手中的油紙包遞給沐月夕,“醉香樓出了新糕點,幫你買了些回來,嘗一嘗,合不合胃口。”
“謝謝爹爹。”沐月夕退去偏房拿瓷碟裝糕點。
沐夫人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杯,轉遞給沐晚謙,笑道:“皇上今日可曾問了夕兒的事?”
“事還沒傳來皇上耳朵裏去,明日早朝時,應該會問。”沐晚謙喝了口茶。
“若是這樣斷了那些皇子的念想最好。”沐夫人一點都不想把沐月夕嫁進宮中。
這時,沐月夕擺好了糕點端了出來,兩人掩口不再說剛才的話。
金黃色的糕點,散發着濃郁的香氣,誘人之極。沐夫人嘗了一塊,搖頭,“太甜。”
“娘不喜歡吃,那就全歸我了。”沐月夕整碟拿走
“少吃點,才吃完午膳,積了食可不好。”
“知道了。”沐月夕應道,帶着詠詩回房去。
剛走到院門,就見清齊一臉喜色的站那裏,手裏提着鳥籠,“小姐,喜兒會說話了。”
“才一天就會說話,這鳥真神了。”沐月夕拿起一塊糕點逗鳥,“喜兒,說來聽聽。”
被取名叫喜兒的畫眉鳥一點都不給面子,高傲地偏開了頭,理都不理沐月夕。
詠詩哈哈大笑,“清齊,這個樣子,我可不給賞錢。”
清齊着急地拍了拍鳥籠,“喜兒,快說啊,說小姐好。”
喜兒的小腦袋偏到另一邊。
“清齊,你别這麽心急,多教幾天,喜兒一定會說的。”沐月夕笑道。
主仆三人說說笑笑地進了院子,兩人服侍沐月夕睡下,就坐在廊下繡花。午後的時光甯靜安詳,整個院子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