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節團經過長途跋涉,終于在十二月二十日的申時平安抵達了荥揚城。荥揚城内繁華依舊,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叫喊聲不絕于耳。
透過窗簾的縫,沐月夕看着熟悉的街景,如釋重負地長歎了口氣,總算是回來了。
除杜徵主仆去了文信候府,其他人全都進宮見駕。使節團出使瓦刺,不負使命,拿到了半張兵器譜,顯慶帝龍顔大悅,各有賞賜。淳于容留下陪顯慶帝議事,晉王去見皇後,冷随風則去爲昏迷不醒八皇子診脈,而沐月夕自行出宮回家見父母。
馬車停在沐府門外時,已是華燈初上,沐府門外人頭攢動,兩排提着琉璃燈籠的丫鬟将一條街都照得燈火通明。
沐月夕在詠詩的攙扶下從馬車裏走了下來,走到台階下,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禮,“爹爹,娘,夕兒回來了。”
“詠詩(昭婷)見過老爺,見過夫人。”詠詩和昭婷屈膝行禮。
“我的兒,快快起來。”沐夫人扶起她,紅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後,沐月夕臉色還不錯,放下心來,對詠詩和昭婷笑了笑,“你們也起來,陪着小姐去瓦刺,這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這是奴婢應該做的。”詠詩和昭婷笑應道。
“盈兒見過姐姐,歡迎姐姐平安歸來。”沐月盈走了過來,唇角含笑地向沐月夕行禮。
“盈兒,不必多禮,快起來。”沐月夕伸手扶起沐月盈。
“老奴見過大小姐。”站在沐月盈身邊的一個嬷嬷行禮道。
沐月夕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她認出這位盧嬷嬷是霍老夫人身邊的,很客氣地笑道:“盧嬷嬷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好了,好了,别站在門口說話,這裏風大,仔細凍着夕兒,進屋再說,進屋再說。”沐晚謙。
“我真是老糊塗了,夕兒,冷不冷?娘幫你渥着手。”沐夫人拉着沐月夕往院中走。
沐月盈看着走在前面的沐月夕,眸中閃過一抹揉和着嫉色和恨色的目光。她站在門外等了大半個時辰,沐晚謙都沒說風大,沐月夕才站了這一會子,就說風大,怕凍着她,偏心也偏的太明顯了。
“四小姐,請跟上去。”盧嬷嬷掃了沐月盈一眼,目光犀利如箭,根根紮向沐月盈。沐月盈臉色微變,低頭疾步跟了上去。詠詩和昭婷對視一眼,唇角微微上揚,露出會心的一笑,盧嬷嬷真是好手段,把四小姐整治得這麽服帖。
沐府沉悶的氣氛因沐月夕回來一掃而空,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冷随風留在了宮中,八皇子不是因傷昏迷,而是中了毒。
用過晚膳,沐月夕找了個借口,把沐夫人支開,跟着沐晚謙進了書房,劈頭問道:“爹爹,那個程子悅是怎麽回事?暗衛爲什麽會幫助他?”
“他是個商人,商人重利,我以利誘之,讓他爲我所用。”沐晚謙輕描淡寫地道。
“爹爹,這個理由,夕兒不信,夕兒要聽實話。”
“小丫頭,你怎麽知道爹爹說的不是實話?爹爹說的全是大實話。”沐晚謙心情很好的逗女兒玩。
“爹爹,您騙小孩子呢。”沐月夕撅起嘴。
“喲喲喲,這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沐晚謙樂呵呵笑道。
“爹爹,夕兒要生氣了。”沐月夕威脅沐晚謙。
“好好好,爹爹實話實說,爹爹是要用他引出他幕後的人來,所以才會與他虛與委蛇。”
對這個答案,沐月夕雖然不怎麽滿意,但是沒有繼續糾結下去,開口問第二個問題,“爹爹,您覺得是誰想要晉王的命?”
“所有想當太子的人都有可能出手。”
沐月夕的小臉垮了下來,“爹爹,這範圍太廣了啦,猜不出來。”
“猜不出來,就不用猜,慢慢查,總會水落石出。”沐晚謙不甚在意地笑道。
沐月夕跑到沐晚謙面前,眯起雙眼,“爹爹,您這是在敷衍我。”
沐晚謙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皺起的小鼻子,“夕兒,這些事,有爹爹和你兄弟操心,你不用管。”
沐月夕深知沐家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義,見不得家中女子爲這些勾心鬥角的事煩心。這天既然有高個子頂着,她這矮個子,樂得輕松,便把事抛到一邊不再提。
沐晚謙眸光微轉,道:“夕兒,你就快及笄,鳳台選婿的日子也不遠了,你要早做打算。”
沐月夕小臉微紅,不依地跺腳道:“爹爹,您好讨厭,提這個做什麽嘛。”
沐月夕露出女兒家的嬌羞模樣,沐晚謙不喜反憂,臉色一正,盯着沐月夕的雙眸,“夕兒,你老實告訴爹爹,你是不是真的決定嫁給冷随風?”
“是。”沐月夕與沐晚謙對視,沒有扭扭捏捏,故作嬌羞,而是很肯定地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爹爹堅決反對這門親事,你會放棄嗎?”沐晚謙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爹爹反對的理由是什麽?”沐月夕很冷靜地問道。
“他現在的身份不适合你。”沐晚謙語氣一頓,“夕兒,冷随風若能奪位成功,就是一國之君,不可能隻娶一妻。他若奪位不成功,就算不死,也會被終身囚禁。”
沐月夕眸中閃過一抹痛色,沐晚謙說的,也是她心中的隐憂,她一直努力地在忽略,不敢也不願去想這兩個結局。
沐晚謙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拍了拍沐月夕的肩,“夕兒,事關你的終身幸福,爹爹希望你能考慮清楚,不要輕易做出決定。”
“夕兒知道了。”沐月夕輕聲應道。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夕兒啊,最無情是帝王家,爹爹不想你成爲後宮妃嫔,隻希望你這一生平安喜樂。”
“夕兒不孝,讓爹爹擔心了。”沐月夕鼻子一酸,險些掉淚。
沐晚謙别過臉道:“好了,夕兒,天色不早,你回房休息吧。”
“爹爹也早些休息,夕兒告退。”沐月夕神色黯然地離開書房,回了房。
沐月夕躺在床上,想着沐晚謙的話,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解毒比治傷更快,到第二天,昏迷多日的八皇子就清醒過來。冷随風見他沒事了,就開了副藥方,離開皇宮去沐府見沐月夕。
“昨天沒休息好?”冷随風一看沐月夕那兩個黑眼圈,皺緊了雙眉。
“白天在馬車上睡太久了,到晚上就睡不着。”沐月夕撒了個小謊。
冷随風拉過沐月夕的手,爲她診了診脈,脈象平和有力,放下心來,道:“我一會就走,你要好好保重。”
就快過年了,沐月夕不好留他,道:“你路上小心,别太急着趕路,身體要緊。”
“我會小心的。”冷随風看了看四周,飛快地湊到沐月夕面前,“啵”親了一下沐月夕的小臉。
沐月夕一驚,忙看了一下周圍,還好下人離的都比較遠,嗔怪地瞪了冷随風一眼。冷随風偷腥成功,笑的異常得意,露出了臉上兩個深深的酒窩。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沐夫人遣下人來請他們出去用午膳。沐晚謙昨夜應該跟沐夫人說了些什麽,在用膳時,沐月夕很明顯的感覺到沐夫人對冷随風的态度是禮貌而又疏遠的,與冷随風以禦醫身份登門時的态度截然相反。
冷随風心思全放在沐月夕身上,并沒有覺察到沐夫人的态度和以往有所不同。用過午膳,休息片刻,沐月夕送冷随風出門,看着他騎馬遠去,才轉身回房。
送走冷随風,沐月夕宅在家裏的過得十分清閑,除了去霍家見見外祖母,其他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除了陪沐夫人說說話,就是窩在房裏看書,撫琴,抄詞譜詩集,練大字。
沐月盈則整天被盧嬷嬷約束着學規矩,姐妹倆除了早上請安和用膳時,幾乎都見不到面,也算相安無事。
過完小年,過大年,祭祖吃年飯拜年,與往年沒什麽不一樣,轉眼又到上元燈節,有了去年的教訓,沐月夕本來決定打死都不出門的,可顯慶帝決定與民同樂,她這個頂着郡主封号的沐大小姐,則被叫去陪同逛燈市。
沐月夕無奈,也隻得打扮起來,穿着一襲粉藍色緞棉儒裙,小羊皮靴上各系着兩個銀鈴,行動間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有這銀鈴,走到哪都聽得見,我就不怕被人擄走了。”沐月夕搖晃着腳上的銀鈴,呵呵笑道。
“呸呸呸,小姐,這大過節的,可不許這麽胡說八道。”詠詩把銀镂雕花手爐遞給她。
沐月夕吐了吐舌頭,起身,讓清齊爲她披上貂毛鬥篷,出門坐車往皇宮去。馬車剛才宮門停下,宮門打開,顯慶帝一身常服的大步走了出來,同行的還有他四個成年未娶正妃的皇子和兩個出嫁的公主,能及一堆便衣侍衛。
沐月夕不明白,已經有這麽多人陪着的顯慶帝,爲什麽非要把她叫來?臉上浮起标準式的微笑,走了過去行禮道:“欣悅給皇上請安。”
顯慶帝笑道:“欣悅丫頭,起來,出了宮門,就不要叫皇上了,叫老爺。”
“是,老爺。”沐月夕應道。
“欣悅丫頭,去年你讓人壞了興緻,沒好好的看看這燈,今年有朕親自帶你觀賞,你可要玩的盡興啊。”
“欣悅謝謝皇……老爺。”沐月夕無奈地道謝。
顯慶帝好興緻不肯上車,非要步行,沐月夕慶幸穿的是靴子,跟在他後面在順着人流的方向走着,那些身穿便衣的侍衛們不着痕迹地擋開人群。
寬闊的街道,人滿爲患,萬盞彩燈壘成燈山,鑼鼓聲聲,鞭炮齊鳴,一眼望去,仿佛連綿至百裏不絕,真正是盛世繁景,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