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車外冰天雪地,不過車内燃着暖爐,溫度倒也不低,可是那蝶姬卻一直在發抖,整個人縮成一團,四個婢女人手一個繡繃,沒發現她的異常。
沐月夕覺得奇怪,就一直盯着她瞧,瞧着瞧着就瞧出原因來了,這蝶姬沒有穿棉服,淡藍色的外縷裏罩着一件單薄的夾衣,眉尖微皺了一下,又松開,假裝沒有留意,薄唇微揚,輕聲問道:“蝶姬,你多大了?”
“回郡主的話,奴婢今年十六歲。”蝶姬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象沒吃飽飯。
“你是哪裏人?幾歲進歌舞坊的?”
“回郡主的話,奴婢是利陽府的人,六歲進歌舞坊的。”
沐月夕接着問道:“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回郡主的話,奴婢家裏還有父母和兄弟。”
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四個婢女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蝶姬,發現聲音是從她腹部傳出來的,她們也同時看出蝶姬沒穿棉服。
沐月夕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找到放糕點的地方,取出一盒栗子糕,遞到蝶姬面前,“給你吃。”
蝶姬驚訝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沐月夕帶笑的墨瞳,眸光柔和,下意識地吞了一口水,跪了下去,雙手顫抖地接過栗子糕,“奴婢謝郡主賞賜。”
“快起來吧,車内窄,别多禮啦。”沐月夕道。
蝶姬眼眶微微泛紅,坐回原處,打開盒子,取出一塊栗子糕,小口地吃了起來,放在嘴慢慢的咀嚼,細細地品嘗着它的味道。
“蝶姬姑娘,喝杯茶,别噎着了。”詠詩遞了杯熱茶給她。
蝶姬接過杯子,又要下跪,詠詩忙攔住她,“小姐都說,别多禮了,你就坐着安心吃東西吧,瞧你手冷的,跟冰椎子一樣。”
蝶姬吃完糕點,捧着熱茶,一邊喝着,一邊暖手,糕點爲她增加了熱量,她不再冷的直打哆嗦,滿懷感激地将空盒子還給詠詩,又再次向沐月夕道謝。
“吃飽了嗎?”沐月夕問道。
“回郡主的話,奴婢吃飽了。謝謝郡主憐惜奴婢,沒有責怪奴婢駕前失禮。”蝶姬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得厲害。
“你的規矩學得很好,是誰教的?”
“回郡主的話,是向嬷嬷教的。”蝶姬的頭低到不能再低,差點埋進衣服裏了。
“咚咚”有人敲車廂。
暮婷撩開窗簾,是杜徵,他施展輕功跟在車邊,一雙桃花眼波光潋潋,滿唇邊帶着慣常的壞笑,白色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發和肩上。
“下着雪呢,你不在車上呆走,跑這來做什麽?”沐月夕奇怪地問道。
“一會是下山的路,地面上結了冰,車輪會打滑,你坐穩些,别被抛了出去。”杜徵道。
“我會抓緊的,不會被抛出去的。”沐月夕看着狹窄的山路,一陣心寒,這要是被抛出去,肯定沒命。
“這人隻要被抛出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肉泥,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要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還有,這砀山有一種叫砀鷹的鳥,專門吃這種肉泥。”杜徵看到沐月夕面露懼色,起了玩鬧之心,故意出言吓唬她。
沐月夕放下窗簾,直接無視他。杜徵壞笑着往前方掠去。
過了一會,“咚咚”又有人在敲車廂。沐月夕生氣了,這個該死的小杜還有完沒完,撩起窗簾,張口要罵人,卻發現走在車外的是淳于容,忙斂去怒容,問道:“候爺,有事?”
“天氣寒冷,喝姜湯可以驅寒。”淳于容遞給沐月夕一個瓷壺。
“月夕謝謝候爺的關心。”沐月夕道謝。
淳于容輕笑道:“郡主不用客氣。”
沐月夕接過瓷壺,放下窗簾,扭頭看見四個婢女臉上古怪的笑容,沉聲道:“不要胡思亂想。”
“奴婢沒有胡思亂想。”四個婢女異口同聲地道。
沐月夕撇嘴,四個婢女腦子裏想什麽,她心知肚明,隻是,淳于容連霍绮,淺菁郡主,沐月盈這樣的大美人,尚且都看不上眼,她不過長得略爲清秀些,他要看得上,才怪了。更重要的是,她對冷随風的承諾,讓她無意的探究淳于容對她的心思。
“我要是受寒生病了,會拖延行程的。”沐月夕解釋道。
四個婢女隻當她害羞,怕再逗她,會惹她生氣,斂去臉上古怪的笑容,拿杯子出來,伺候她喝姜湯。
“這是候爺送給郡主的,奴婢不敢受。”蝶姬小聲的拒絕道。
“這一大壺,我可喝不完,你就當幫我忙,把這杯喝了。”沐月夕捧着玉杯,淺啜一口,笑道。
“奴婢謝郡主賞賜。”蝶姬接過詠詩手中的白瓷杯。
杜徵和淳于容的舉動,都被李淺墨看在眼中,礙于身份,他不便出現在沐月夕面前,心中暗恨。
歐陽藍銘素知李淺墨決定的事,萬無更改,勸無可勸,看着李淺墨的目光裏充滿了擔憂,歎氣,這沐月夕長得不是很漂亮,可卻是個紅顔禍水。
下山的路非常滑,好在有驚無險,使節團順利的下了山。隻是天色已晚,趕去大澤關也進不去,就在山下駐了營。詠詩送蝶姬去歌舞伎的帳蓬,見其他歌舞伎都穿有棉服,心中的疑惑更深。轉身出了帳,去找那些保護歌舞伎的禁衛軍打聽。聽完原因後,臉色變差,急急地趕回去向沐月夕禀報。
“小姐,蝶姬的事,奴婢打聽清楚了。”詠詩走進帳蓬道。
“哦,是怎麽回事?”沐月夕用完膳,正在喝養生茶。
“蝶姬的曲子是所有歌伎裏唱的最好,就惹來那些人嫉妒,故意把水倒在她身上,兩件棉服都給弄濕了,上不了身,隻得穿夾衣。”詠詩氣憤地道。
沐月夕了然一笑,不遭人嫉是庸才。
“蝶姬又有些傲氣,不肯拿錢賄賂管她們的嬷嬷,那些嬷嬷就故意苛扣她的吃食。”詠詩道。
沐月夕垂下眼睛,想了想,道:“你們誰有多餘的棉服?”
“奴婢有一件新做的。”綴墨道。
“綴墨,你就把那件送給蝶姬,等到了集市,我幫你再買件新的。”沐月夕道。
“奴婢謝小姐賞賜。”綴墨笑盈盈地道。
“詠詩留下吃飯,綴墨,你把這盤菜和糕點一起帶去,就說她曲子唱的好,我賞她的。”
“是。”綴墨把菜和糕點放進食盒,又去把棉服包好,就去了歌舞伎的帳蓬。綴墨把東西親手交給蝶姬,又找到管歌舞伎的太監,塞給他些銀兩,還對他說明,這蝶姬得了郡主的喜歡,日後,郡主會時不時的招去讓她唱曲,要他别怠慢了她。太監那敢拂郡主的面子,自是交待了下去。,因爲沐月夕的原因,蝶姬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夜,北風凜冽地刮過大地,彎月高挂星空,慘白色的寒光灑落在沒有半點燈火的營地。除了在營地外圍巡邏的士兵,所有人都安然入睡。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的來到沐月夕的帳蓬後方,站了一會,才轉身離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第二日,緊趕慢趕,總算在午時前,趕到了瓦刺的大澤關。爲那些歌舞伎新買了輛馬車,沐月夕又能躺在車内,不用端坐着,弄得腰酸背痛。
在大澤關休息了一夜,使節團再次上路。沐月夕本以爲進入瓦刺後,就會風波不斷,誰知連續數日都平安無事,不過她并沒因此而放松心情,因爲這或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
十月初十正午,使節團抵達瓦刺蓐城,這一夜沒在野外駐營,進了城。城主特意設宴款待,沐月夕以身體不适爲由,婉拒了。
宴中,李淺墨悄悄退席,去探望沐月夕。歐陽藍銘眼中閃過一抹無奈,側身找淳于容說話,幫他分散淳于容的注意力。
“郡主,瓦刺正使李大人求見。”守在院門禁衛兵站在門外禀報道。
沐月夕一愕,他來做什麽?略一沉吟,“請李大人進來。”
李淺墨依舊是一身黑色錦袍,進門拱手行禮,“郡主,安好。”
沐月夕屈膝還禮,“将軍,安好。”
分主賓坐下,李淺墨道:“知郡主身體不适,淺墨甚感擔憂,想問郡主是否需要減慢行路速度?”
“将軍無須擔憂,本宮休息一夜就好,不必減慢速度。”沐月夕輕笑道。
李淺墨從袖袋中拿出一個錦盒,“這是送給郡主的果子,希望郡主能夠喜歡。”
沐月夕接過錦盒打開,裏面放着十幾顆雪白色果子,驚訝地擡起頭,“這是雪裏紅?”
“正是。”李淺墨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
兩人共患難時,沐月夕曾跟李淺墨說過想吃雪裏紅,想不到李淺墨會記得,開心地笑着道謝:“謝謝将軍。”
“不必客氣,你喜歡就好。”李淺墨見她笑靥如花,心中大喜。
沐月夕拿出一顆來,輕輕咬了口,咬破白色的皮,裏面是鮮紅色的果肉,酸酸甜甜的非常爽口,“真好吃,謝謝将軍。”
李淺墨寵溺地看着她,淡淡地笑。站在一旁的詠詩昭婷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禮物送來,心意到了,李淺墨怕離席太久,引人懷疑,告辭離去。送走李淺墨,沐月夕返回房間,暮婷走了進來,行禮道:“小姐,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沐月夕知道又有密信來了,随暮婷走進偏房。房内熱氣騰騰,還燒着數個暖爐,與室外寒冷的天氣,形成鮮明的對比。解開衣裳,沐月夕泡在熱水中,暮婷把第二封密信交給她。
打開絲帕,上面寫道:“冬狩,帝遇刺,無恙,八皇子受重傷。”
大祁冬季狩獵并不是每年舉行,全看皇帝當時的興緻,今年大祁國喜事連連,顯慶帝才動了心思,卻沒想到野獸沒獵到,他最心愛的皇子爲保護他而受了傷,勃然大怒。天子怒,哀鴻遍野,荥揚城的冬天隻怕更寒冷了。
沐月夕把絲帕丢進一邊的銅盤裏,墨遇水化開,再拿起時,已了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