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夕恢複知覺時,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但是耳邊可以聽到馬蹄聲和車輪聲。挪了挪僵硬的身體,忽聽到身邊有嗚嗚聲,沐月夕皺眉,難道詠詩也被綁來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喲嗬,這臭小子醒了,可不能讓他壞了爺的大事,還是照顧他多睡會。”
一聲悶響後,身旁沒了響動。
臭小子?
會是誰?
不管誰被一起綁了來都好,沐月夕這時知道她身處綁匪的眼皮底下,便不敢再輕舉妄動,安靜地躺着,不急不燥,反正在西鏡,有膽量,有理由擄她的,隻有宜王的餘黨。
馬車一路颠簸,搖得沐月夕幾乎要散架了,才停下來,然後她就被人頭朝下的扛在了肩上,步行了一段路,就聽到有人高聲道:“韶華不再,吾輩須當惜陰。”
“日月共除,志士正宜待旦。”那個低沉的聲音應道。
對上了切口,前方的放了行,那人扛着沐月夕繼續前行,大約走了一刻鍾,她被扔在了地下,頭上的麻袋一摘開,眼前大亮。
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洞壁上嵌着無數火把,照得洞内恍如白晝。在沐月夕的正面是一張鋪着虎皮的大木椅,椅上坐了個四十來歲的勁裝大漢,他左面上有道象蜈蚣一樣的疤痕,神色肅穆,眉間帶着很濃的殺氣,一看就知道是個久經沙場的人。在他身邊或坐或站着數十名身穿勁裝的大漢,手中握着大刀,在火光的映襯下,閃着懾人的寒光。
“蔣某人今天能請到六皇子和沐大小姐來山寨做客,真是非常榮幸。”勁裝大漢道。
沐月夕側目而視,在她身旁是一臉煞白,額頭上還有一個大包的赫連斌。
赫連斌顫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爲什麽要綁架我們?”
勁裝大漢怪笑一聲,“蔣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本是宜王帳下前鋒大将,姓蔣名必達,現在被沐晚謙那個賊娘養的逼得在這砀山落草爲寇了。”
赫連斌努力地站了起來,顫抖着走到沐月夕前面,強作鎮定的厲聲喝問道:“你們這些宜王的餘孽,想幹什麽?”
沐月夕坐在地上沒動,摸着綁在手臂上的小弩,暗自盤算。
“達爺,這臭小子原來是個傻子。”站在蔣必達左側的瘦高個男子譏笑道。
“六皇子,我們是土匪,綁了肉票來,你說能幹什麽?”蔣必達反問道。
“你們是要向我們勒索錢财?”赫連斌問道。
“我們求财不求命,隻要兩位老老實實的,等收了銀子,就放兩位離開。”蔣必達摸着左臉上的疤痕,歪着一邊嘴角道。
“你們需要多少錢?隻要數量不是太大,我可以給你們。”赫連斌信以爲真。
洞中的叛兵們聽到赫連斌這樣的回答,狂笑不已。
沐月夕撫額長歎,顯慶帝不喜歡他是正确的,這人太笨,太蠢,蔣必達這樣的話,他也能相信。指望不上赫連斌,沐月夕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蔣将軍若真是爲了錢财,就不會綁架六皇子和我。”
蔣必達眸中精光一閃,“兩位身份尊貴,綁了來,少說也能換上百來萬的銀子,蔣某不綁兩位,還綁誰去?”
“做無本生意,不會舍易求難。我們的身價雖高,可風險太大。到時候,蔣将軍隻怕銀子沒到手,反而落得個谷破人亡的下場。”沐月夕道。
“風險?嘿嘿,蔣某不認爲有什麽風險。”蔣必達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水,一飲而盡,摸了一把嘴,“這山谷地勢好,四面環山,周圍都是萬丈峭壁,隻有一條可容兩人并肩而行的小路,易守難攻,皇帝老兒就算派兵來,也要無功而返。”
沐月夕冷笑,“蔣将軍,你手下不過區區數百人,與朝廷數十萬大軍爲敵,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就算你占據了地利,朝廷隻要将你們封閉在山谷之中,就能破了這山谷将你們一舉殲之。我勸你不要一錯再錯,盡早投降,也能換得個從輕發落。”
這番話說完,滿洞的叛兵竊竊私語。
蔣必達狂笑,“從輕發落?老子不稀罕!老子既然敢占山爲王,就不會向朝廷投降。老子要把你們全部殺死,爲宜王報仇。”
沐月夕冷笑,厲聲問道:“成則爲王,敗則爲虜。蔣必達,你扪心自問,你在砀山占山爲王,真得是爲了給宜王報仇嗎?”
“宜王對蔣某恩重如山,蔣某對宜王忠心耿耿。”
“赫王樞關在天牢裏,還沒死,你要是對他忠心耿耿,就該去劫獄,把他救出來,而不是跑在這裏占山爲王,勒索錢财。”
叛兵們帶着質疑的目光看向蔣必達。蔣必達見此情形,是又慌又怒,“死丫頭,天牢有重兵把守,要救宜王,不是那麽容易的。”
“蔣必達,你不必狡辯了,你根本就不想救宜王,你不過是拿爲宜王報仇當借口,哄騙得這些無辜的士兵們與朝廷爲敵。蔣必達,你好卑鄙,爲了一己之私,不惜犧牲跟随你這麽多年的兄弟,他們并沒有真正參與謀反,隻要他們解甲歸田,就能與親友團聚,是你讓他們酷刑加身死無全屍,最後落得個滅門滅族斷子絕孫的下場。”
這些叛兵不怕死,可是若是因爲他們的原因而弄滅門滅族斷子絕孫,這讓他們無法接受,洞内鴉雀無聲,心中暗自權衡。站在蔣必達身邊的那個高瘦男兒,臉上的神色更是變來變去。
見手下被沐月夕說的動搖了,蔣必達又氣又惱,臉都被氣成了鐵青色,怒罵道:“媽的,死丫頭,跟沐晚謙一樣長着張利嘴,都已是階下囚了,還敢如此嚣張!老子這就殺了你,看你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蔣必達說着,就去抽挂在椅邊的大刀。
赫連斌吓得腳下發軟,顫聲道:“你,你不要過來。”
沐月夕很怕死,但是此時不容她後退,淡然一笑,道:“蔣必達,你殺了我,也掩蓋不了事實真象。我這條命是生是死無足輕重,而你手下幾百個弟兄連同他們在家鄉的親人,都因爲你的自私而枉送了性命,你與心何忍?”
“達爺,請聽屬下一言。”高瘦男人出言阻止蔣必達。
蔣必達回頭瞪着他,“小高,你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小高冷笑,“小高覺得沐大小姐說的不錯,我們本可回家與家人團聚,是你太自私了。”
蔣必達一巴掌打在小高臉上,差點把他打翻在地,獰笑道:“你他媽的敢造反,老子第一個殺了你。”
沐月夕聽小高的話,知道他意動,丢下最後一根稻草,“各位大哥,隻要你們願意投降,六皇子和我可以保證大家平安無事。”
“隻要你們投降,我和郡主可以保證大家平安無事。”赫連斌跟着沐月夕許下承諾。
“死丫頭,老子今天就砍了你。”蔣必達沖了過來,沐月夕剛要按動小弩的機括,蔣必達已經停了下來,轉身瞪着從後面刺了他一刀的小高。
見小高出了手,另一名大漢走到蔣必達面前,舉起大刀,刀落頭斷,鮮血飛濺而出。
蔣必達死了,小高的官職最高,其他的叛兵便在他的帶領下投了降。衆人商量好條件後,沐月夕和赫連斌裹着厚厚的獸皮,率衆出谷。一路行去,暗自心驚。這山谷真得如蔣必達所言,是個固若金湯的天然城池,四周絕壁高不可攀,僅有一條小道通往谷外,想要進谷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攀上崖頂再從上面滑下來,二是從小道進谷。
兩個選擇各有難處,絕壁光滑,無落腳之處,想要上去,要有高超的輕功,還必須在白天行動。可白天,有士兵把守放哨,一眼就能看清懸崖上的情況,用箭一射,有來無回。
小道狹窄,僅容兩人并肩通行,叛兵們隻要在入口處布上一小隊人馬,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還真得不怕朝廷的數十萬大軍。
沐月夕十分慶幸策反成功,要不然,就算能破谷,也要付出慘痛代價。出山谷沒多遠,就遇上率兵而來的淳于容,知道以淳于容的能力,一定能妥善安排好叛兵,把她和赫連斌的意思告訴了淳于容,由他處置。
沐月夕毫發無傷的回來,四個婢女喜極而泣,沐月夕安撫她們一番,沐浴更衣,吃飯睡覺。等她睡醒,天色已暗,詠詩服侍她穿好衣服,才告訴她,候爺已等候多時。到廳堂見淳于容,淳于容已知事情經過,對沐月夕能夠策反這些叛兵,由衷的感到佩服,看着走過來的沐月夕發呆。
沐月夕見淳于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由疑惑的把手伸到他眼前揮了揮,卻被驚醒的淳于容快速的抓住了,沐月夕一驚,下意識要把手收回,抽了幾下,沒抽回來,又感覺得淳于容的手炙熱的像是要燃燒起來,忙喊道:“候爺,請您放手。”
淳于容驚醒過來,看着站在沐月夕身後的兩個驚呆了的婢女,知道太失禮,頓時面紅耳赤,連忙松了手。
“候爺,找月夕有什麽事嗎?”沐月夕主動問道。
“叛兵已安排妥當。”淳于容道。
沐月夕含笑道謝,淳于容告辭離去。
詠詩和昭婷相視一笑,詠詩道:“小姐,候爺他……”
“别候爺候爺了,你家小姐快餓死了,快去布膳。”沐月夕打斷詠詩的話,轉身出門。詠詩昭婷隻當她害羞,抿嘴笑着快步跟上。
到第二日,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可是趕路要緊,使節團起程上路。地上厚厚的積雪讓車輛行走的十分艱難,車夫披着厚實棉衣、裹着皮帽,扭頭對車内的人喊道:“郡主,兩位姑娘小心,前面要上坡了。”
綴墨暮婷忙将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又幫沐月夕扯了扯薄被。沐月夕輕輕挑開窗簾,看了看下外面崎岖的山路,這砀山真陡。幾片雪花随着寒風卷了進來,落到她的臉上,不禁打了個寒戰。
綴墨忙用絲帕幫沐月夕拭去臉上的雪花,嗔怪地道:“小姐,仔細凍着,生病可是要吃藥的。”
感受到寒意的沐月夕縮回錦被裏,道:“這都走大半天了,怎麽還在……”
車外突然傳來巨響,打斷了沐月夕的話。沐月夕撩開車簾往外看,後方亂糟糟的,看不真切。見淳于容和杜徵下了車,知道出事了,“暮婷,你去看看。”
見暮婷下車,沐月夕又補充了句,“路上滑,你小心一點,别摔跤。”
暮婷去的快,回得也快,臉凍得通紅,綴墨忙把手爐塞給她。暮婷暖着手,禀報道:“是有輛馬車壞了。”
“是誰坐的馬車?”沐月夕問道。這馬車是按品位排序的,走在最前面的是晉王,接下來是沐月夕,再下去是李淺墨和歐陽藍銘,然後是淳于容和杜徵,其他人或三人一車,或四人一車,跟在淳于容的車後。
“是歌舞伎坐的。”暮婷道。
沐月夕沉吟了一下,道:“你再去看看,要是車修好,就罷了,要是修不好,你叫詠詩她們過來,把她們的車讓給那些歌舞伎。”
暮婷又下了車,走了過去。車修不好了,詠詩和昭婷就依照沐月夕的吩咐把車讓了出來,隻是她們的車太小,擠進去六個人,就滿了,有個歌舞伎就落了單。
“候爺,就讓那位姑娘上我的車吧,我一路悶得慌,讓她唱曲給我聽。”沐月夕好人做到底。
淳于容想了想,應允了。其他歌舞伎又是羨慕又是後悔,卻也無法可看,看着那個叫蝶姬的歌舞伎就上了沐月夕的車。
沐月夕的車本就是車隊裏最大的車,把小桌子收起來,六個人坐着,也不顯得擠。
“奴婢鬥膽,請問郡主想聽什麽曲子?”蝶姬低着頭柔順地問道。
沐月夕見她渾身在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害怕,笑道:“不用唱曲子,你安心坐着吧。”
蝶姬便不再說話,安靜地縮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