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夕不願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躺在床上的淳于容臉已經慘白到沒有絲毫血色,呼吸漸弱,口中還在不停地嘔着血,嘔出來的鮮血染紅了衣襟,染紅了被子,殷紅的血映襯着他的臉,越發的蒼白如紙。
綴墨擦着那不斷吐出的鮮血,那一方小小絲帕哪裏堵得住,不過兩三口血,絲帕便是猩紅一片,看着讓人觸目驚心。
“大小姐,怎麽辦?怎麽辦?”詠詩亂了方寸,急着連聲問道。
沐月夕呆坐着,面如死灰,全身冰涼。
“出什麽事了?”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
沐月夕渾身一震,轉頭望去,當門而立揚聲問話的居然是冷随風。他逆光站在門口,金色的光染了他一身,鼻子微酸,眼睛裏蒙上了一層霧汽,顫聲喊道:“随風。”
冷随風聽出沐月夕聲音中的異樣,眉頭一蹙,幾個大步走到了床前,見淳于容在嘔血,滿臉的不可置信,坐下來扣住他的脈搏,沉聲問道:“他的傷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重?”
“街上馬驚了,我差點被馬踩死,他爲了救我,才弄成這樣的。”沐月夕愧疚地道。
冷随風臉色微變,抓過沐月夕的手,脈象無異,确定她無事,才放心地道:“你們先出去,我給他施針。”
沐月夕聽話的出去了,但是沒走遠,就守在門外,靜靜的等着,臉上始終流露出介于歡喜與悲傷之間的複雜神色。随風來了,淳于容應該會沒事的吧?如果不是爲了救她,淳于容也不會變成這樣。想起上一次也是淳于容救了她,上上一次也是他救了她。真不知道是該說她比較倒黴,還是說他比較倒黴,怎麽每一次,他都會受傷。這一次還傷的這麽重,傷口裂開,吐了那麽多的血,都不知道他會不會……
不,不會的,随風一定會治好他的,一定會!随風從來都沒有讓她失望過,隻除了……
想到那一次在藥仙谷時冷随風的沉默,沐月夕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他們從相識到相知的一幕幕,心裏不住地默念着他的名字,每念一次,都變成濃濃的不舍,在心中不斷牽扯着,淡淡的疼。
随風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她從來沒懷疑過,不管他最初出于什麽目的,但到最後他對她的心意卻是真摯的。即便她已經表明了态度,他依然在她身後默默的保護她,讓她如何不感動?可是,他爲什麽要是皇子呢?他要是隻是一個江湖名醫,那該多好啊!哪怕人家都說他性格古怪,哪怕他師傅怎麽反對,她都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面對。爲什麽,他要是複仇的皇子呢……
一個時辰過去了,二個時辰過去了,三個時辰過去了,房門依舊緊閉。華燈初起,光影婆娑,空氣裏彌漫着食物的香味。詠詩呈上的晚膳,沐月夕淺嘗辄止。
又等了一個時辰,天已經黑透,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了,冷随風腳步虛浮的走了出來,滿臉疲色,“他沒事了,不要随便動……”
話沒說完,人就暈了過去,沐月夕伸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吓得臉色煞白,急聲喊道:“随風,你怎麽了,你别吓我。”
五個人再一次手忙腳亂地把冷随風擡進房去,詠詩急急忙忙的又出去找大夫。還好,冷随風隻是真氣使用過度,緻使體力不支,才會暈過去的,身體沒什麽大礙,睡一覺就好。沐月夕這才稍感放心,又去看過淳于容,見他呼吸已經平緩,不再嘔血,知道他的命算是保住了,留下綴墨暮婷守着他。沐月夕轉身回到冷随風的房間。
夜已深,冷冰的雨傾盆而下,寒意襲人。詠詩低聲道:“大小姐,夜深了,該回房……”
“我不困,你們累了,就回房休息。”沐月夕不肯離開,坐到冷随風的床邊,借着燭光定定的看着他。
“大小姐……”詠詩還欲再勸,被韶婷伸手攔住了。二人退出房間,卻沒有回房休息,而是靜靜地坐在門外守着屋裏的人。
冷随風英俊的臉上有着濃濃的倦意,沐月夕坐到床邊,凝望半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柔地撫過着他臉,撫過他微蹙的眉,在他的唇上遲遲停停,眸中晶瑩閃動,喃喃自語道:“随風,你爲什麽要去而複還?”
冷随風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沐月夕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抽出來。冷随風自是不願松手,用力握着,睜開雙眼,淡淡的燭光裏,眼波輕柔,“我去雲積寺處理了些小事。”
沐月夕凝望着與他交握的指尖,眸色沉沉,片刻後,擡起頭,望着他,輕聲問道:“随風,你是不是真得想當翰熾的皇帝?”
冷随風松開手,别過頭,看着桌上的燭火,冷靜地吐出一個字,“是。”
沐月夕緊緊地咬住下唇,眸光閃爍不定。燭光跳躍着,照得她的臉,明明滅滅。良久沉默,沐月夕面色一正,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我幫你。”
冷随風整個人重重一震,回頭盯着她,目光中露出了幾分悲哀之色,慘然道:“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這麽卑劣的人。”
沐月夕知他誤會了,握住了他的手,急聲道:“我從沒懷疑過你對我的情意。”
冷随風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一雙墨瞳漆黑明亮,如同夜空中星辰。她坦然的與他對視,沒有回避,沒有躲閃。冷随風倏然明了她真正的意思,凄涼地笑道:“紫檸,我怎麽舍得讓你陪我一起下地獄。”
“有你的地方,地獄也是天堂。”已經作了決定,沐月夕再也無所畏懼,她要幫他奪位,他不能當弑父之人,她可以當弑君之人。弑君之事,多不勝數,不差她一個,就讓她在史書上遺臭萬年吧。
“紫檸,不要爲我改變初衷,那不是你想要做的。”冷随風沉聲道。
“随風……”
“紫檸,奪位之事,我早有了全盤計劃,你隻要好好呆在荥揚城等我,兩年後,我會以翰熾國皇帝的身份,來向你提親,我要讓你成爲翰熾國的皇後。”冷随風信心滿滿地道。
翰熾國?不是淩天國。
沐月夕一愕,“你打算認祖歸宗?”
“紫檸,夜深了,你該回房休息了。”冷随風回避這個問題。
沐月夕張了張嘴,終沒再說話,起身離去。這個話題,兩人再沒提起。經過三天的治療,淳于容的傷情漸漸好轉,已經能坐起來了。
“已經替你聯系上了你的護衛,等三四天,他們就會趕到。”冷随風一邊幫淳于容換藥,一邊道。
“謝謝。”淳于容輕聲道謝。
“要收錢的。”冷随風冷冷地道。
淳于容莞爾一笑,“會和診金一起付。”
“一共四百兩黃金。”
“好。”
冷随風幫淳于容蓋上被子,轉身離去。一打開門,就看到白銀和沐月夕站在門外,眸光微沉。
“紫檸,我要走了。”冷随風很平靜地道。
沐月夕點頭,“好,你多保重。”
再一次分别,不知何時再見。
看着冷随風的身影消失在街頭,沐月夕含在眼中的淚水靜靜地落下。
冷随風離開了,而淳于容的護衛還沒趕來,給淳于容換藥的事,就隻能交給了韶婷暮婷。她們是做暗衛的,在處理傷口上要比詠詩綴墨在行。
這天天氣很溫暖,幾乎沒有風,太陽明晃晃的懸在空中,沐月夕無所事事,倚在窗前的軟榻上曬太陽。懶懶的靠着,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正迷糊間卻感覺臉上癢癢的,睜開眼,看到一隻純白色小狗,趴在窗戶上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她。
沐月夕展顔一笑,知道剛才也是它用舌頭把她舔醒的。見她醒了,小狗跳下了窗戶,在外面的廊上對着她搖尾巴。
“你是想跟我玩?”沐月夕小聲的問它。她一向喜愛小貓小狗,幼年時她曾養過一隻小狗,後來小狗死了,她很難過,病了三天,從那以後沐夫人就再不許她養這些小動物。現在看見這麽可愛的小狗,她忍不住出門去逗它玩。
小狗似乎很通人性,沖輕吠了幾聲,搖着它可愛的尾巴,一邊扭着胖胖的身子往前走,一邊回頭看她,像是要沐月夕跟着它走。
沐月夕笑了笑,小步追了過去,想要抱住它,卻不知不覺的追到了客棧的後門,小狗一溜煙地竄了出去,沐月夕跟了出去,隻見那小狗跳進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懷裏。
那小姑娘穿着藍色的布衣,紮了兩個沖天小辮子,綁着紅紅的頭繩,粉妝玉琢般的小臉上一雙眼睛黑亮如珠,可愛到極點。
小姑娘摟着小狗,笑眯眯地道:“姐姐,出來玩。”
沐月夕走了過去,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臉,又摸了摸她懷裏的小狗,笑着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妞妞,狗狗叫小白。”小丫頭奶聲奶氣的說道。
沐月夕笑道:“小白是誰買給妞妞的?”
“小白是娘買給妞妞的,妞妞很喜歡很喜歡小白,姐姐,我們一起陪小白玩吧。”
“好。”一大一小逗起小狗來了。
玩了一會,妞妞眨了眨眼睛,把小白放在地上,伸手在衣兜裏摸索。沐月夕好奇的看着她動作,隻見她從兜裏摸出了不知什麽東西握在手裏伸到她面前,“姐姐,你猜這是什麽?”
“是什麽?”沐月夕好奇地湊過去看她的小手。
“噗”一聲輕響,妞妞捏破了手上的東西。一陣淡紅色的煙霧迅速爆開,沐月夕都沒來得及反應就悄無聲息的暈倒在了地上,妞妞和小狗同樣暈倒在地。
幾乎是同一時刻,幾道人影從暗處竄了出來,用一塊黑色的大棉布包起暈倒在地的沐月夕,迅速的離開了,隻留下妞妞和小狗躺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