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墨撩開竹簾,江夫人搖曳着身姿走了進來,一身大紅色的輕裳豔麗奪目,滿頭的珠钗金簪光芒四射。再看她的臉,濃妝豔抹的都看不出眉眼本來的樣子。
“妾身給郡主娘娘,冷爺請安。”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行個禮,這位江夫人都能将身子扭成水蛇一般,妖妖豔豔的勾人魂魄。
沐月夕眼皮都沒擡,吹了吹茶葉,抿了一口水,淡淡地道:“不必多禮。”
“謝謝郡主。”江夫人扭動着身子站了起來,塗滿胭脂的臉上露出谄媚的笑,雙眼彎成月牙狀,對着一旁冷面公子抛去一個媚眼。
冷随風的臉陰沉的就象要下大暴雨。
沐月夕忍着笑,端起茶杯,一邊撥弄杯中的茶葉,一邊緩緩地問道:“江夫人過船來有何貴幹?”
“妾身是來請世侄女過去吃酒的。”江夫人嘴上應着沐月夕,目光卻一直追随着冷随風,明目張膽地用眼神調戲冷随風。
江夫人本不是良家出身,因生了一副好的容貌,被江逍遠看中,才續了回來當填房的。姐兒愛俏,她一看到俊逸的冷随風,職業病就犯了。
“好沒規矩,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稱皇家的郡主爲世侄女。”綴墨臉一沉,喝罵道。
“來人,把這不知尊卑的女人丢下船去。”詠詩跟着厲聲道。
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傻了豔俗的江夫人,她愣愣地站在那裏,張口結舌。韶婷暮婷面無表情地把她架出了船艙,毫不客氣地丢下了船。
“這是一個機會。”冷随風淡淡地道。
“狼給的不是機會,而是狼設下的陷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對虎子沒興趣,隻對吃飯有興趣。我餓了,詠詩擺飯。”沐月夕不肯爲了那張不知真假的藥方冒險。
冷随風抿緊嘴唇,沉吟不語。
這邊正張羅着擺飯,船艙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江家的人來找麻煩了?
“韶婷暮婷,你們出去看看出什麽事了?”沐月夕皺眉道。
韶婷暮婷走出去一看,皺緊了眉頭,這江逍遠居然命人将酒菜連同桌椅全搬了過來。聽兩人的回報,沐月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江逍遠真是塊牛皮膏藥,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真是麻煩。
“随風,藥方我們不能要。”沐月夕拖着冷随風衣袖,再一次重申她的決定。
冷随風看着沐月夕的眼睛,知道她在擔心他會有危險,心中一暖,升起一股豪氣,沒有藥方,他也要把解藥配制出來,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兩人達成共識,并肩走出船艙,江逍遠快步迎上前來陪罪,沐月夕大度的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
甲闆上挑着數十個大燈籠,明亮的燭光照得四周宛如白晝。席開兩桌,男賓女眷是分開坐的,江逍遠和他的兩個門客陪着冷随風坐一桌,江夫人和江家的兩個女兒陪着沐月夕坐一桌。
冷随風是冰山一座,任江逍遠和那兩個門客說的天花亂墜,他絲毫不爲所動。江逍遠臉皮是很厚,可還沒厚到不怕冰凍,場面話,客套話統統不管用。
江逍遠有些頭痛,按了按貼身放在胸口處的藥方,暗暗歎氣,這千金換來的藥方,恐怕無用武之地。
沐月夕裝不了冰山,就端起皇家郡主的架子,任江夫人怎麽說,都隻斜着眼瞄她一眼,鮮少回應,江夫人也就沒處下嘴了,隻得掩嘴不說。
桌上的酒菜全是沐月夕平素愛吃的,由此可見江逍遠對她是用了心思的。可惜,今天就算吃的是龍肝鳳髓,沐月夕也不會滿意,一雙銀筷子,菜碗裏翻來炒去,不是嫌菜炒老了,咬不動。就是嫌菜做生了,吃起來太澀。
江夫人先前受過教訓了,老老實實地陪着笑,言不由衷地爲廚子的手藝向沐月夕道歉。江家大小姐是沒什麽話的人,安靜地坐着,低着頭自顧自吃飯。
江家二小姐才十三四歲,年幼尚幼,定力不足,看不慣沐月夕的舉止,重重地擱下筷子,皺着眉頭,起身道:“我吃飽了,我要回去休息。”
江家大小姐扯住她的衣角,面露懇求地搖了搖頭。江家二小姐的臉色變了變,一咬牙,又坐了下來。沐月夕冷眼看戲,筷子在菜碗裏努力地耕耘,看得江二小姐直皺眉頭。
眼見這場面實在是冷到不能再冷了,江逍遠不得不提前讓歌伎出場,舉起雙手拍了兩聲,就見從船下蓮步姗姗走上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她的容貌稱不上絕色,卻自有一分妩媚之色,額前點着常見的梅花妝,頭上梳着墜馬髻,頭發梳得整齊,别了數支金菊簪,穿着是繡蘭花的月白色的内衣,外披薄若蟬絲的紗衣,下系繡滿繁花和蝴蝶的長裙,行動間,蝴蝶随着步伐翩翩起舞。
若江夫人是個香氣襲人的胭脂盒,那這個女人就是花團錦簇的後花園。
沐月夕微微眯起了雙眸,這位花枝招展的女子,怎麽看着有幾分面熟,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那女子扭動着腰肢,盈盈屈膝行禮道:“奴家見過幾位大爺,夫人,小姐。”
江逍遠擡擡手,“瑤甯,揀你拿手的唱幾曲來聽。”
“是。”瑤甯坐在一旁的繡凳上,抱着琵琶調弄幾下,張口就唱了一曲《花開富貴》,琵琶撥得急,音挑得高,果真唱出了幾分富貴之氣來。
她唱完《花開富貴》,又唱起《風光好》。雖然兩桌八個人都不說話,但有唱曲兒的在這裏吹拉彈唱,聽着也不覺得太過清涼。
沐月夕雙手托着下巴,表面上在用心聽曲,其實上,一直在想瑤甯的身份,想了許久,終于讓她想起了。這個甯瑤,學着明若蘭把名字颠倒過來。
瑤甯就是甯瑤,是程子悅的手下。人生無處不相逢,沐月夕冷笑,這個女人會跟江逍遠身邊,難道說程子悅是宜王的人?可是再想深一層,若程子悅是宜王的人,甯瑤的身份,就不會這麽快暴露出來。
畢竟沐家因爲程子悅的誤導,從沒把他跟宜王挂上鈎。若程子悅不是宜王的人,甯瑤是他派來的混入宜王内部的間諜,那麽江逍遠的身份,就沒有任何質疑,他就是宜王的人。那江逍遠出宣州就隻是了個幌子,他是在這裏堵她的。宜王定是想用這藥方,賣人情給沐家,讓沐家能夠支持他奪位。就算沐家不支持,看在這救命藥方的份上,也不方便與他爲敵。隻要沐家不阻止,宜王奪位的希望就會很大,他畢竟比他的侄兒們,多一份兵力。這位野心勃勃的宜王是盯她許久了,才會在這裏堵截她。她人坐在船上,船在水中走,她就是想逃都沒法逃,狡詐的大壞蛋。
沐月夕痛苦地揉着額頭,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一個宜王的幕僚已經夠讓她頭痛了,現又加上程子悅,更麻煩了。程子悅所做的事就象一團迷霧,讓她看不清楚。
站一旁的伺候沐月夕的詠詩,見沐月夕的臉色陰晴不定,以爲她不舒服,言道郡主貴體有恙,這席就此散了。
冷随風一驚,以爲沐月夕體内的毒要發作了,身影一閃,人就到了沐月夕身邊,抱起她就往船艙跑。詠詩四人就誤會了,顧不得再理會旁人,跟着跑進了船艙。
江逍遠見此狀,臉上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指揮着下人将桌椅搬回去。
“我沒事,我隻是想起一些事,頭才會痛的,你别要那擔心,我真的沒有毒發。你先放開我。”沐月夕推了推冷随風,他的手臂很有力,窩在懷裏也很溫暖,但是以他這種抱法,她已經要被他箍的沒紮。
冷随風仔細地診了脈,确定沐月夕真的沒事,這才放心把她放在凳子上,這才緩緩地松開手,在沐月夕對面坐下,低聲問道:“讓你頭痛的事是什麽?”
“剛才唱歌的女子是程子悅的人。”沐月夕面沉如墨。
冷随風面色一沉,“程子悅是宜王的人。”
“還不能這麽肯定的說。”沐月夕擺手,把剛才的分析說給冷随風聽,分析完,長歎一聲,“大祁國的皇位隻有一個,可想坐上去的人卻太多,所以才會争得這麽激烈。”
冷随風沉吟片刻,唇角越揚,道:“我們可以棄船,坐馬離開,甩掉他們。”
“江逍遠一旦發現我們,我們棄船離開,一定會跟着追來的。”
“我們偷偷下船,船卻還是跟着他的船在走,等傍晚,他發現我們不在船上時,再來追,十幾個時辰過去了,他們一定追不上我們。”冷随風胸有成竹地道。
沐月夕一直都在想法子怎麽擺脫江逍遠這個牛皮膏藥,冷随風的主意一說出來,她就明白了,點頭道:“最好是趁白銀大俠在前面搞翻船時,我們再走,那就更萬無一失了。”
“你們能帶得動她們嗎?”冷随風問的是韶婷暮婷。
韶婷暮婷對視一眼,幹脆利落回答道:“能。”
“好,明天我們就依計行事。”沐月夕心情變得輕松起來,笑呵呵沐浴更衣,上床睡覺去了。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