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劉氏這會子口吐了白沫的樣子,也實在是有些吓人,楊老爺子皺了皺眉,站在床前立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擡起步子往外頭去了。
徑直去了老四的屋裏,也沒進去裏面,就隔着門闆朝裏面招呼了一聲,“老四,你睡下了沒有?趕緊出來把咱家的那牛車給套上了。”
雖說楊林已經去喊了村裏的郎中,但老爺子到底還是有些心裏沒底,這鄉下的郎中能耐能有多大,萬一這劉氏情況嚴重了,他也好趁着這會兒早做那兩手的準備,将人拉去鎮上找大夫。
楊冬根一聽到老爺子的聲音,就驚了一跳,這大晚上的,老爺子喊他套車幹啥呢?難不成這是發生個啥事了?心頭頓時起了疑惑,不過他本就還沒有安歇,方才正跟周氏使勁的賠着小心,以彌補他往前裏的過失,這會子一聽到叫,幾乎是立刻就開了門出了來。
“爹,這麽晚了,啥事兒啊?”楊冬根第一眼就瞧見自家老父面色不好的樣子,倒是開口詢問了一句。
周氏跟在身後,也跟了出來。
楊老爺子擡起眼看了這夫妻兩一眼,想想也到底沒什麽可隐瞞的,反正都是一個院裏住着,這事早晚也瞞不住他們,便如實的叙述了一遍,内容不過是楊樹的所言,再加上老爺子自己個的猜測,“你二哥今兒個許是在哪裏灌了兩口馬尿了,這一回來就鬧上了,把他媳婦打的不輕,我看你二嫂這會子像是情形不大對勁,你趕緊套了車去,要真是情況不大樂觀,咱也好趕緊的把人往城裏頭送去。”
話落,楊冬根似有些發愣,仿佛沒有聽懂這老爺子話裏所說的劉氏情形不大對勁,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倒是周氏,這會子觑着老爺子的臉色,從這話裏聽出了幾分事情的嚴重性來。
當即伸手從後頭推了推自家有些發傻的男人,“他爹,你趕緊去吧。”,提醒完了楊冬根,周氏猶豫了片刻,又跟着楊老爺子身後,“爹,我也跟着你去那裏瞅瞅吧,要真是出現個啥意外的狀況什麽的,我畢竟是個婦人,想必照料起來,也更加方便一些。”
話落,老爺子似是有些微微的意外,今兒個日間的那一出鬧騰,他也是有所知道的,再加上平日裏這兩個兒媳婦之間的争鬥龌龊,也是不少,且回回都是老四家的被劉氏各種的編排折騰啥的,卻沒料到,這老四家的,竟也有這等寬容的大度。
心裏不禁起了兩分贊歎,老爺子也是頭一回正色看了自己小兒子的這個媳婦兩眼,他以前也隻不過知道,這老四家的,是個實誠人,也是個難得的勤快人,幹活啥的,從不偷奸耍滑的,算得上是個幹淨利索的人,卻不想還有這等的心胸。
此時此刻便是一派真誠的平靜,面上也不帶一絲的作僞,楊老爺子到了這一會兒,也心裏頭忍不住對周氏贊歎了一聲,倒是沒有想到,整個老楊家的兄弟幾個,隻老四最是個有福氣的。
楊青聽着動靜,也跟在周氏的身後出了來,她除了有些個好奇之外,不曉得二房那一屋裏又鬧騰了啥子,還有,就是到底放心不了自家的老娘周氏,今兒個白天才跟劉氏起的沖突,周氏的性子雖然這些天強硬了幾分,但到底還是心腸過軟,又面皮子忒薄,大多數息事甯人的态度慣了,楊青生怕了她對上了劉氏,再吃着虧了。
至于,楊景原先也是想跟過來護着的,卻是被她按壓了下來,自家哥哥原就肩上擔了巨大的壓力,小小年紀的,成日裏恨不得枕着書本子睡覺,每天放了學回來,除了先生布置的功課之外,他自己個還額外的給自己多添了許多的功課,楊青倒不想再拿些旁的瑣碎雜事來分了他的心思。
三人放快了腳步,來到二房的屋裏,楊青也是着實被眼前的一幕驚得有些傻眼,倒不是劉氏的情形有多兇險,方才路上她也是聽着楊老爺子說了,劉氏有些口吐白沫的症狀,弄得她一早還以爲這劉氏是得了啥不好的急症,卻這會子已是沒有,楊青凝神聽着她呼吸還算平穩的節奏,心裏已是松了大半。
隻那臉上的印記吓人,一疊重着一疊的鞋底子印子,這會子都變成了紫青的顔色兒,印在了劉氏的整張臉上,讓人一看,就清楚,這人是被鞋底子抽了臉了,再看一眼靠在床尾架子上正睡得人事不省的楊夏根,楊青頗有些感慨,真沒想到,自己這平常裏瞧着手無縛雞之力的二伯,竟然打起老婆來,還能下得去這等的狠手,當真是平日裏看走了眼了。
眼瞧着,這會子劉氏臉上的那些個印子,已是有些微微的發了腫,估摸着,不用到明兒個天亮,這劉氏的一張大餅臉,就要變成豬頭臉了,光瞧着臉上就這副光景,也不曉得那身上又是挨了多少下抽的。
閑着也無事,且她本來就對劉氏沒多少的關心,又多少心裏有些底,知曉這劉氏情形也沒老爺子說的那般兇險,當即就松了心弦,楊青不由自主的就腦補起了,二房這兩口子今晚上打起架來的場景。
再結合到自己那時候聽到的幾聲劉氏殺豬般的嚎叫,幾乎不用多想,肯定是楊夏根大顯了男人的威風了,好好的麻溜的将劉氏收拾了一頓。
楊青有些遺憾,自己個當時怎就沒有身臨現場,就劉氏那平日裏的嚣張跋扈的欠揍樣子,她早就心裏頭恨得咬咬牙了,要真讓她親眼看看劉氏是怎個被打的,至少心裏頭也能解氣幾分不是。
卻一轉臉,對上自己老娘周氏面上的許多擔憂。
“娘,沒啥事的,我瞧着二伯娘這會子情形倒是還好,也沒我爺說的那麽嚴重,您就别費心神擔憂了。”小丫頭一向知道自己親娘心腸和軟,估摸着這會子眼看着劉氏的一番慘狀,心生了不忍了,想了想,還是悄悄的湊近了,安慰了兩句。
周氏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反正也沒應了自家閨女的話,卻回了頭去找了那水盆,“我去燒些水來,給你二伯娘先擦洗擦洗,不管怎麽說,這模樣确實是有些埋汰人,等會兒郎中過來了,也看不過去。”
事實上,周氏這會子确實是滿心裏擔憂着的,她是個和善人,也是個心胸大度的主,即便往日裏跟劉氏有些個龌龊啥的,但到底也算不得什麽大事,這會子眼瞧着劉氏這一副慘樣,當真是心裏生出了許多的不忍,卻她又做不了什麽,想了想隻能打些洗盥水來,好歹把劉氏收拾體面些,免得等會兒郎中來了,更顯得埋汰了。
此舉,也恰是應了老爺子的心思,他原就覺着今兒個到底免不了一頓家醜,卻總歸還想着能減輕些力度,就趕緊描補些,因此,一聽了周氏的打算,就忍不住點了點頭,心裏又贊一聲周氏,難得是個心細周到的。
卻沒想到,周氏還來得及行動,楊青就出了聲勸阻着,“娘你可先别動了,我二伯娘現在到底是個怎樣的症狀,我們尚且還不清楚呢,你可不能随意動了她的,萬一一動出了啥問題,誰來負責,又或者是破壞了啥,人家郎中過來就不好瞧病了。”
對于自家老娘的一片好意,楊青卻是一點都不贊成的,劉氏那是個怎樣性子的人,她可是實在太清楚了,别回頭一番好心的,又被她拿來糟踐了,再說了,這現在的情況不明,一切還是得先等郎中來看了再說,隻要自己娘倆都挨不着劉氏的指甲邊一點,那麽,無論待會兒郎中過來診出個啥的,都跟她倆沒一點關系,劉氏,甚至是二房裏的每一個人,将來也賴不着她們的身上。
“現在可不是講究啥埋汰不埋汰的時候,人家郎中診脈問診的,最講究的就是那望聞問切,别我們現在瞅着二伯娘這一身的髒污埋汰,興許人家郎中還就需要這些腌漬物什的留着,好确定的診斷了呢。”
眼瞧着周氏有些猶豫的樣子,更關鍵的是,楊老爺子有些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個兒,楊青便又開口道了幾句。
自然,她這一番勸阻,除了避免了将來跟二房這頭有些扯不清的之外,還有些故意的想要惡整了劉氏的心思。
想她劉氏平日裏也不是個多要臉的人,不然怎會處處頂着個厚臉皮時時的占些小便宜啥的呢,既然如此,那幹脆就讓她更沒臉好了。
楊青才不管,她這一身是不是埋汰了呢,反正丢人的也不是她自己個,小丫頭也不願,自己溫柔心善的老娘,去伺候了劉氏那不知好的東西,楊青總覺得不值當,劉氏她也不配。
周氏略有些踟蹰的端着個打水盆子,倒是楊老爺子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隻過片刻,便點了點頭,“青兒說的也有道理,那就暫且不動吧。”
正在此刻,楊冬根從外頭走了進來,車子已是套好,他這是進來瞧瞧情況的,再等等看老爺子下一步的指示。
原本這大夜裏的,那老牛都已經歇上了,卻這會子硬給它上了那些個幫套,還使了小會兒的左性呢,若不是楊冬根又與它添了一把好的草料,給喂了,指不定還拉不動它哩。
老爺子見着老四進了屋來,想了想,便喊他跟自己一塊,想要把楊家老二給從這屋裏先挪出去了,“先把你二哥挪到東廂房那邊去,反正你大哥他們那一屋也空着,暫且先讓他在那裏待上一晚,等明兒個酒醒了再說。”
楊老爺子覺得,這一個丢人的就夠了,總不能夫妻兩個一處裏丢人,先把楊夏根挪出去這屋裏,那樣即便是人來,看見劉氏這副模樣,好歹也能面上找些合适的借口搪塞了。
說到底,老爺子還是有些遮醜的心思,更多的還是,想維護了楊夏根的名聲,楊青瞧的明白,四房的夫妻兩個,也都清楚。
因而,楊冬根才一進來屋裏,沒有立上一瞬的工夫,就又去執行了老爺子的下一步吩咐,他也沒有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甚至對于躺在床上都那副光景的劉氏,也隻是粗略的瞧了兩眼。
反正,他一向就是個悶性子,又習慣了不多事,所以,大家也都并不奇怪。
楊夏根身形跟楊冬根一樣顯高,卻并不如楊冬根結實粗壯,因而,楊冬根一個人就能将他從床上撈了起來,并不要老爺子的幫忙,他旁的心思不多,但卻打心眼裏關心了家裏的兩個老的的,“爹,你就坐那裏别動就成,省得等會兒閃了腰啥的。”
轉而,又招呼了一直縮在牆根裏站着不說話的楊樹,讓他來托着點他爹的後背,楊冬根就把醉成個爛泥似的楊夏根,一路背到了大房那邊的屋子裏面去了。
自打上回分了家之後,大房那邊早就收拾幹淨了細軟行李,将能夠帶去城裏的東西都帶走了,原本還留了一套鋪蓋卷在老院子的,以備着偶爾回來的時候使用,那會子卻是想着老爺子已經收回了老院子的房子,他們估摸着就算是回來一趟,也不住不長了,幹脆,邱氏就将那些被子啥的,都帶走了。
因而,楊夏根也不好就那般躺在光秃秃的床闆上過一夜,楊冬根隻能先将他安置在了一張椅子上靠着,回轉了身子,又去尋自家的婆娘,讓她想想法子。
周氏立時就犯了難,“我們屋裏的鋪蓋什的,都是有數的,隻那麽兩床,也勻不出旁的來,拿到那邊去用了。”
老爺子聽到她的爲難,想了想,還是開口言道,“到你娘那屋裏去一趟,讓她翻出兩床被蓋來,先把今兒個晚上湊合了過去再說。”
老楊家從前都是老太太當家,因此這些個家當什的都在她那裏,這事,周氏也是心裏頭清楚,不過,她原先沒一早就去找了戚氏,也是想着,老太太那古怪的脾氣性子,到底害怕她發難。
這些日,戚氏雖總躲在屋裏不出來見人,但也沒歇了那折騰人的心思,尤其是對周氏娘兒兩個,總是被她隔着門扇闆呼來喝去的使喚着,一會兒要去燒個水,一會兒又指使着她們要這要那的,一天下來,得喊上她們十來回。
楊青對于此番現象,也是心裏有些知道的,原因無他,隻大房那一家子人,臨走之前,往老太太屋裏走了一遭,待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尤其是邱氏在老太太屋裏待的時間最久,再結合了之前的先例,她不難猜想,又是邱氏這個慣犯在他們背後搞事情了。
再者,老太太也不是個多有心計的,大房的馬車前腳一走,她那頭就喚了自己娘倆過去折騰,這還有啥不明白的,連周氏心裏頭都跟明鏡似的,但戚氏畢竟是個長輩,想要拿捏了她這個當兒媳婦的,她即便是心有怨言,卻也不好多說什麽,也不能跟對上劉氏那樣,反駁個一二。
因此,起先倒是被老太太好一頓折騰的,就光是要個早飯,周氏就前前後後重新安排了三四趟,一會兒嫌粥稀了,一會兒又嫌鹹菜鹹了,再就是叫她炒上兩盆菜送過來,又嫌那菜吵得沒味了,好一通折騰的,直到中飯時間了,老太太還沒把早飯的事給滿意了,反正就是雞蛋裏挑骨頭呗,存心瞎折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