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我一大老爺們,總不能去跟個婦人,争辯個急赤白臉的吧。”難得的,楊冬根今兒個在自己閨女面前吐露了幾分心思,“至于你奶那頭,她是長輩,就算是平日裏有些做的過了的地方,咱們多隐忍兩分也是應該的吧,你娘從前不是也做得挺好,你奶也就是面色上給了幾分厲害,到底也沒真把你們怎麽樣了不是。忍一忍風平浪靜,真鬧出啥來,最後受人唾沫的,也是你娘而已。”
楊青有些無語了,自家老爹這一番歪理,他自己倒是說的還挺頭頭是道的,甚至,隐隐的,他還覺着周氏這一回的不忍氣吞聲,似乎是有些不懂事,不識大體了。
得虧今兒個這一番話,是入了她的耳,要楊冬根真實誠起性子來,也跑到周氏面前如此說上兩句,那這夫妻兩個可不得一路冰到底了。
小丫頭有些頭疼了,不過,好在她一早就曉得自己是要改造了楊冬根的,也沒祈求過他能跟自己觀念盡然相同過。
野樹雜草的枝丫茂盛,有些草枝子已經竄得快比人高了,楊冬根一路小心的将那些橫七豎八的草枝子撥開了去,免得不小心劃到了自家閨女的臉頰上去。
“爹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一大家子人一塊住着,總會有那碗勺碰鍋沿的時候,要當真是忍個一時半會兒的,換個一家子人的安靜,我娘還能說啥了?您跟我娘都這麽多年的夫妻了,她要真不是那頂頂賢惠的人,還不早就鬧翻天了。
可,咱那家裏,二伯娘是個啥性子,我奶又是啥性子,就連我大伯娘,那也是個當面笑臉卻背後放箭的人,就這樣的家裏,合着所有人都脾氣不好,就欺負我娘一個性子好的。再說了,就她們那性子,您覺着這真的是靠我娘一味的忍氣吞聲,就能太平的嗎?
爹,你到底有沒有靜下心來設身處地的爲我娘想一想,她的立場啊。在這樣一個原本就注定了不得安甯的家庭裏面,我娘忍氣吞聲的過了十來年,您有想過她的艱辛嗎?您還有啥資格,在心裏頭埋怨了她呢?
還有,您老說啥一家子人一家子人的,您有沒有想過,這家裏,别人有沒有拿咱們當一家子人了?要真是拿我們當一家子人了,那我奶會總是打罵了我們,我大伯娘還要那樣的算計我們,我二伯娘那一屋的,從大到小,就沒誰沒欺負過我們的。”楊青耐心的給自家老爹講了一通是非,爲了他的體貼,也爲了他們一家子今後的和睦,她也勢必得将楊冬根腦子裏的一些固有的陳舊思想給摒除了去。
楊冬根若有所思的垂了頭,并沒有說話,良久才讷讷的開了口,言語了,“那我又能做些什麽?難不成讓我撸起袖子,去幫你娘罵嘴掐架,還是頂着那不孝的名聲,幫着你娘跟你奶對着幹?”
到了這會兒,被楊青這樣洗腦了一番,楊冬根也是清清楚楚的認識到了自己媳婦平日裏的不易了,可,就像他所說的,他是個漢子,也是個兒子,這老楊家平日裏能給周氏氣受的,也就是老太太,劉氏她們。那他也總不能真的去幫着自家媳婦罵架吧。
“哪就用得着那樣做了。其實,我娘的心思也很簡單,她隻不過是受夠了這一家子人的鬧騰,她自己個倒還在其次,真受點啥氣什麽的,也不至于這樣。關鍵是當娘的,總是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也跟着被人欺負,就像這回我二伯娘拿了我哥上學的事情來鬧騰的事。
那不是妥妥的往她的心口上紮刀子嘛,我娘哪還能受得了了,偏您這一回也是一句話都沒說,悶不吭聲的,您哪怕是在旁人刁難了我們的時候,及時的站出來表明了您的立場,至少要讓别人看得出來,您這個當丈夫的,當老爹的,是維護了自己的妻兒的,那樣,我娘就不至于這樣失望了。
我想,我二伯娘他們,往後再要欺負我娘,欺負我們的時候,也不至于這麽嚣張了,起碼她得掂量掂量才敢了。”
一口氣又說了一大堆的話,楊青這才有時間換了口氣,她也真是夠了,這好不容易換了個孩子的身份,原以爲可以盡情享受一回童年時光的,卻沒想到,她還得費盡心思的,來調解了這古代的夫妻矛盾了,當真是老天爺待她不薄啊,真會給她找事兒做的。
看一眼楊冬根的面色,見他臉上倒是沒有什麽不以爲然的神色,看來,還是比較贊成了她的言論的,眼看着火候也是燒的差不多了,楊青又接了幾句,“做人媳婦的,旁的倒還其次,最關鍵的,就是想要自己男人,能跟她一條心了過日子了。偏您這十多年來,一顆心總是往旁人那頭偏着,您處處顧着一家子旁人的感受情緒,偏是沒有照顧得了我娘的心情。”
話落,楊青想了想還是加了句,“也沒護得了我們。整個老楊家,也就我跟我哥,最是受人忽視的孫子了。我哥前些年的那個舊病症,究竟是怎麽一拖再拖,拖到後面那個樣子的,爹您好好深思一下吧。”
話說到這兒,楊冬根的臉色,已是一臉的沉重,甚至一雙眼睛裏也露出了幾分後悔和心疼的心思,楊青決計再添一把柴火,故意顯出一副傷心的樣子來,說道,“爹,您的心裏是不是隻有我奶他們,一點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哥,也不在乎我娘了。”
說完,楊青便定定的看着自家老爹,似哭不哭的模樣,楊冬根頓時心疼的化了,終究是明白自己個這十多年來所做的失敗,他是真沒想過,不過,他也不是個善于表達的男人,隻臉上飽含了後悔,卻嘴唇讷讷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楊青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了他,這連在自己這裏都這般,那待會兒到了周氏那邊,還不得更沉默了,女人嘛,沒有誰真能受得了那悶不吭聲的男人,尤其是在兩人出現矛盾的時候,那更得需要男人放下身段和面子,去求一求哄一哄了。
楊冬根木讷沉默了幾十年了,可真正和睦恩愛的夫妻關系,是不能夠一直這樣木讷的,鑒于自己個往後還得在這個家裏生活個許多年的,楊青覺得還是得幫着自己老娘稍加調教一番自己老爹才是,畢竟她也想要一個真正歡樂溫暖的家庭。
楊青使勁的,憋了兩泡眼淚出來,又掙紮着要從自家老爹的懷裏下來,“好了,我知道爹不喜歡我們的,您把我放下來吧,我也不用您抱了。”
這山路本就難走,楊冬根突摸的,讓自己閨女這麽一鬧騰,險些腳下的步子踩不穩了,要摔下去,又眼看着自己閨女那一臉的傷心模樣,這才當真着急了起來。
“沒,沒有。爹怎麽會不喜歡你呢,爹是在乎你的,還有你哥,還有你娘。”
生平,頭一次,楊冬根笨嘴拙舌的表達了他内心的情感,話落,卻是有些羞臊到,連自己的舌頭根子往哪裏轉,都不知道了,尤其是最後那一句‘還有你娘’,楊冬根也不知道他怎麽鬼使神差的就加了那一句了,要哄了閨女,其實是用不着說這句的吧,反正媳婦現在也不在這裏。
尤其是,一擡眼,觸碰上自己閨女一雙大眼睛裏,明顯促狹的眼神,頓時耳根子都紅透了。
楊青霎時間,就被自己老爹這副‘純情少男’的小模樣給逗樂了,當真是憨漢子也有憨漢子的可愛啊,不過,她也知道自家老爹雖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但畢竟臉皮子薄嘛,倒也真不敢明目張膽的大笑了出聲,隻控不住的嘴角往兩邊咧着,“那不就得了。爹,我好高興,今天是頭一回聽到您說喜歡我,我都要高興的快瘋了。我想,我娘肯定也是這樣吧,您要是也把您的在乎告訴了她的話,我娘就算是生再大的氣,肯定也會消的。”
最後,做閨女的,也沒忘了給他的憨性子老爹支了招,教他怎個哄了自己的媳婦。
楊冬根到了這會兒,哪裏還不曉得自己被這小丫頭給戲弄了,當即有些惱羞,卻又真生不起氣來,不過到底也是将自家閨女的話聽進去了幾分,心裏已是下定決心好好哄一哄周氏了。
不知不覺的,父女兩個已經走了大半個山腰,楊青方才一路上盡顧着跟自己老爹上課了,也沒留神這一路上有沒有什麽發現的。
“爹,你先把我放下來吧,這裏的路還算勢平,我下來看看,能不能采些藥材啥的,好拿下去到城裏去賣錢。”
找了個地勢還算是平坦的坡面,楊青大概好像看到了,這一片雜草野樹堆裏,長了好幾片益母草。
“你折騰這玩意幹啥?也值不當幾個銅闆。”楊冬根眼看着小閨女彎着小身闆,一點點采摘了那些益母草,瞧着倒是一副認真的樣子,便言語了兩句,當然,他倒也沒有質疑自家閨女怎麽會認識這種草藥的,大略是覺着,這些玩意,在鄉下并不算啥稀罕的東西,幾乎都能認出個一二來。
尤其是,有些莊戶人家的婆娘,有些婦科病症啥的,爲了省錢,也會自己上山來采摘這些益母草,回去煎了水喝,從前戚氏也讓他到山上來采過。
“好歹能賣上一文錢,也是一文錢啊。我們現在還在老院子吃飯,當然也用不着想太多,但是一旦搬出去過了,那柴米油鹽的,哪一樣,都得自己掏銀子了。”楊青并沒有擡頭,依舊低着頭采着,這些野生的益母草,長得着實是參差不齊的,又分布的很是雜亂,采摘起來,可是要費上一些功夫的,可也沒有法子,這恁大的山上,除了這個,倒也沒見着什麽旁的草藥啥的。
楊青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能一路人品爆表,或是能遇上兩株百年的野生人參呢,那樣的話,她也用不着跟這些值不了幾個錢的草藥打交道了,直接拿去藥鋪裏面,賣上個一兩百兩的銀錢,那自家的日子,還用愁啥啊。
不過,這幻想終歸就是幻想,楊青隻從這一路上連點值錢的藥草都沒尋摸到兩根的點上,就知道,自己确實是白日做夢了,要當真有什麽人參啥的稀罕物,還不早被别人發現了,哪輪得着她這個一年也上不了幾回山的人來找啊。
楊冬根一聽自家閨女這麽說了,倒也沒再說啥,老楊家雖然日子過得并不算頂頂好的,但在這村子裏也算得上是個富戶,更别提以前在省城裏頭的富足日子了,打小也沒多受過窮,至少一日三餐的溫飽,還是有着保障的。
且他又是一直跟着大家族生活的,也從來沒有真正的擔起過那養家糊口的責任,雖然農忙的時候,也會受些勞累,但到底是真沒體會過那種柴米油鹽都要自己置辦打算了的日子,因此,倒是不如自家閨女想的深遠了。
心下有些說不清的愧疚,自己這個當爹的,竟是還沒有閨女會打算了,楊冬根羞愧之餘,便也彎了腰去幫着閨女采摘了一些益母草。
這種藥材不值錢,卻也生的普遍,山上幾乎到處可見它的身影,父女兩個便一路沿着蹤迹采摘,直采到日頭高升了,楊青身邊的竹簍子已是将要滿了。
“唉,差不多了,爹别采了,咱找個地兒坐着歇一下吧。”楊青畢竟人小,這體力上也比不得常年幹着農活的楊冬根,倒是有些累了。
楊冬根擡起頭來,看了自家閨女一眼,看着她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額上也沁出了幾分汗迹,便四下裏拿眼睛掃摸了一遍,找了快雜草不多的地兒,将那幾根草枝子扯了,鋪在地上,“閨女,來這裏坐會兒。等會兒爹抱你下山去。”
自己又彎下腰尋摸了一會兒藥草,将他身前的看得到的兩叢益母草也采了,擱到竹簍子裏面去。
楊青也沒逞強,就着她爹給她尋摸的地兒一屁股坐下來歇着,看了一會兒自己老爹勞碌的身影,心裏忽然生出了一股很踏實的感覺,不管怎麽說,楊冬根的身上是有着農家漢子,最勤勞本分的特性的,他一點也不似老楊家其他幾個兄弟,人嘛,隻要勤勞了本分了,才會有踏踏實實的日子過了。
“爹,别采了,這簍子快裝不下了。”
“知道哩,你坐在那裏好好歇着,别亂走動,這山上蟲蟻到處都是,别回頭被蟲子咬到了,爹把前面那一點采完了,咱們就回去。”楊冬根頭也不回的,揚着嗓門回應了兩句。
楊青笑了笑,便也沒再喊他,春日裏的風和煦而又溫暖,吹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舒适,他們方才一路采摘着,不知不覺的,竟也快要爬到那山頂上了,楊青坐着這一塊地兒,視野也算開闊,周圍的雜草枝子,都被楊冬根清除掉了。
一眼朝着下面望去,郁郁蔥蔥的一片,還有些尚不及散去的霧氣,籠罩在一大片林子的上頭,朦朦胧胧的。自有一片神秘的色彩。
楊青喜歡這種純淨的大自然的風采,這是在現代社會裏幾乎沒有見識過的風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盡情的享受着它的味道。
突然的,鼻尖竄進了一股奇異的味道,卻帶着些熟悉,楊青仔細嗅了嗅,忽然就跳将了起來,帶着股興奮又激動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