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暗歎一聲晦氣,怎就攤上這破财花錢的事兒了,越發的後悔起,自己将謝氏幾個招了進來,可,這時候,她也總不能真的賴了銀錢不給吧,即便是她劉氏有心想賴賬,那郎中想來也決計是不肯的。
可平白無故的,要她劉氏從自己個的腰包裏掏出這個三四百文的大子來,她是怎麽都不肯的,想了想,劉氏忽生一計,自己舍不得掏錢,那就隻能去找别人要了。
擡起步子,就往外面走去,徑直走到了楊老爺子的屋裏。
劉氏一進門,就看到四房的那死丫頭片子也正在屋裏,楊青是方才陪着周氏過來找蘇氏借禮的,倒是沒有多費口舌,娘兒一進來就說明了緣由,蘇氏亦是沒做一點爲難的幫了他們的忙,這會子正領着周氏往雜貨房那裏去挑揀雞蛋了。
也不費多大會兒的工夫,楊青也就沒跟着去,就留在這屋裏陪着小寶練大字,小小的人兒坐的端端正正的,就坐在茶水桌上一心一意的練字玩,想是他年歲還小,尚不足六歲年紀,也沒法送去學堂裏頭念書,偏蘇氏也不想自己的兒子跟那鄉野小子似的出去撒瘋,便每日裏自己抽出空閑來給他啓蒙,教他認了些字。
據說,這事已是從小寶三歲上起就開始了,因而,老楊家雖不是什麽大戶,但楊小寶這小人兒通身的氣質修養,卻是被他親娘蘇氏練就出來了,小小年紀就養出了幾分文秀穩重的氣質。
楊青這些時日,也趁着機會,與小寶一塊,跟着蘇氏認了些字,許是出于某些不能言說的緣故,老楊家一衆小輩裏頭,蘇氏待誰都是三分和氣夾着兩分疏離,偏就對楊青有些不同,似是總會對她額外的多些照顧或是寬容。
就拿這讀書認字一事來說吧,莊戶人家,卻是甚少聽說有什麽女子識字的例子,即便是那小地主家裏的小姐,也多是目不識丁的主兒,誰讓這古代封建條框下,流行着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呢?
因而,鄉下姑娘媳婦的,基本找不出一兩個識字的來,況且,原本,這讀書練字就是個費錢費力的事兒,尤其是老楊家這樣的小門戶,雖是有些田産薄地,但終歸比不得那些高門大戶的奢侈,能讓家裏的男孩子去念書識字,已是件不容易的事。
古代的紙張極貴,一張普普通通的宣紙,也要四五文錢一張,抵得上好幾個肉包子的價錢了,更别提那毛筆硯台啥的花銷了,楊青粗略的算過,就小寶這樣每日裏練滿了三張大字的,筆墨紙硯加起來,少說得三四十文的花銷,可真是夠一般的莊戶人家咂舌歎息的。
可,蘇氏卻是二話不說的,亦給楊青備了份文房四寶,讓她與小寶一處裏識字,對此楊老爺子亦私下裏與她說過幾句抛費,卻架不住蘇氏自己不當回事,卻也就随她們去了。
隻後來,見着楊青着實在讀書認字上有些天賦,才數日的時間,就認完了整本道德經上的文字,倒像是真的有些讀書天分的,老爺子暗下裏倒是感慨了一聲,可惜了托生成個女娃,不然,稍加培養之下,定然可以光宗耀祖的。
許是自家祖父眼神透露的意思太過明顯,尤其是時常遺憾的眼神盯着,連楊青都察覺出來了,自是暗怪自己一聲大意,怎的就忽略了她現在的年紀呢?因而,後頭便有意放慢了學習的進度,故意跟着楊小寶這小家夥打了幾天的醬油。
因着這兩日家裏頭事多,楊青也是有幾天沒有拿起筆來了,所以,這會子正好趕上小寶寫字,她倒也想練上一會兒,卻剛拿了紙筆起來,就見着劉氏勾頭轉眼的進了屋。
“怎生就隻有你們兩個小的在?你爺和你奶呢?”劉氏一進來瞧見了屋裏的情形,便張口問了起來,語氣裏透了幾分急切。
楊老爺子剛剛出了屋子,也不知是去田裏走走了,還是去幹啥了,楊青卻是也不知,因而,隻回了她一句,“二奶奶跟我娘去放雜貨的屋了,我爺不曉得去哪裏溜達了?”
話落,劉氏也沒再多問,轉了身子就出去了,聽着腳步聲,就知道她是去尋蘇氏了。
楊青是有些奇怪,這會子劉氏找過來所爲何事的,但,她人已經走了,自己也沒法詢問的,便低了頭寫起字來了。
約莫兩口茶的工夫,楊青才寫了兩個字而已,卻又見到劉氏回轉了過來,步子有些急,後頭還跟着蘇氏周氏兩個。
“二娘,您就通融通融,先把錢給了我,那郎中還在我屋裏等着哩。”劉氏的話音聲兒響起,語氣裏有些哀求的意思。
楊青一聽那錢字,就有些警醒,不知這二伯娘又是來作什麽妖的,趕緊豎起耳朵聽了起來,就聽蘇氏言語聲道,“這事我也當不得主,别說是已經分了家了,這各房歸各屋的事兒,原本這銀錢什的,都該理所當然的分開了,怎的你們二房才分了家就來要錢了。就算是還沒分了家,這錢我也做不得主的。你要真是急用,那就趕緊去尋了老爺子回來,要是你爹點頭了,我就立馬拿了錢給你去。”
說着話的工夫,幾人已是進了屋裏來。
“這不是趕巧了嘛,誰料到這一分了家,就我們這屋的攤上事兒了呢?說到底,我娘家嫂子他們,也是在咱們老楊家遭的罪,咋的咱也不能看着不管不是,免得旁人知道了,說我們老楊家人不仁義了。
老爺子素日裏可是最注重名聲的,二娘,您就行行好,當是做個善事,先把錢拿來,我好打發了那郎中離開。我這也是一時情急,敏姐兒他爹一大早上的,也不知死哪兒去了,這叫我一個婦道人家,到哪裏拿錢去啊——”劉氏頗有些死皮賴臉的架勢,緊跟在蘇氏的身邊。
楊青看了眼排在最後頭進門的周氏,見她手裏提了個小籃子,裏頭放了約莫二十個雞蛋,手上又提了包點心,知道這禮是置辦妥了,卻又迎上她娘一臉無奈的眼神。
又見蘇氏一臉的平靜,似是半分都沒有動容,語氣平淡卻依舊堅定的開了口回着,“老二家的,你也莫要在我面前磨纏了,你自己也說了,都是婦道人家的,老爺子這會子不在,我到哪裏去拿錢給你?這事兒我是真的做不得主的。”
話落,也不再搭理劉氏,自行坐到自己兒子小寶的身邊,指點着他練字,對于劉氏,蘇氏是沒有一丁點兒看得上的,平日裏就掐尖要強的,小算計無盡,今兒個這事,更是明晃晃的小算盤打到他們跟前來了,口口聲聲說着沒錢,昨兒個一分家,老爺子就把各屋裏的安家銀子給發了,怎的就過了一夜,就憑空消失了不成。
還不是離不了那占便宜的本性,這是明目張膽的到老爺子這裏來算計了,且,就謝氏那母子幾個,原就是自作自受的下場,也沒個值得人同情可憐的,蘇氏原就看不慣老二家的那副德性,現在分了家,更是不會慣她那毛病了。
因而,話一說完,便坐在那裏不再吭聲,任由劉氏說盡了口舌,也沒得她一個點頭,劉氏頓時有些氣敗,尤其是看着蘇氏那一副慣常冷淡的面容,更是氣悶,偏她也知道,眼前這娘們,是楊老爺子的心尖子,卻是絲毫得罪不得的,因而隻能繃緊了一張臉僵着。
楊青已是聽明白了事情,這會子一看這劉氏吃了癟,便趕忙拉着周氏想要走人,生怕了這臉皮厚的,轉過頭來把主意打到自家身上。
卻,已是晚了,劉氏别的不行,這占便宜方面,心眼子倒是比誰轉的都快,一見着楊青母女兩個要走,趕忙一把拉住了周氏,“四弟妹,我知道咱家裏頭,就屬你心腸最軟和,爲人最善良,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劉氏一頂高帽戴下來,楊青卻是有些愣怔,對于自家這個二伯娘見風使舵的本事,她也是真夠拜服的了,平日裏從來都沒有對周氏有過兩句好話的人,今兒個竟是能三言兩語的誇出了花來,再看她一臉的面不改色,楊青不禁對于劉氏的臉皮,又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二伯娘,您可别打我娘的主意,我娘是心腸軟和,但架不住手裏頭沒有銀子啊,要論起窮來,我們四房的,可是比你們二房的還要困難了。您可是找錯了人了。”楊青一把扯下劉氏拉了周氏的胳膊,也不與她客氣周旋,直接了當的拿了話說來。
話落,就要拉着周氏走人,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眼立在那裏不動的劉氏,也怕她再在蘇氏面前磨纏。
楊青看得分明,蘇氏這會子雖是一言不發,但眼裏已是有了許多的不耐,是了,這會子正是小寶練字的時間,往日裏,這種時候,就連楊老爺子都要被蘇氏趕出了屋子去的,即使不趕出去,那也是得噤聲不語的,爲的就是給小寶練氣,平心靜氣的練字才是講究,今兒個卻是讓劉氏吵吵嚷嚷的好一會兒工夫了。
想了想,楊青還是幫着蘇氏禍水轉移了一下,“二伯娘不是說那郎中正等着拿錢走人的嗎?咋還待在這裏不動呢?要我說,咱老楊家,可是誰都沒有你們二房富貴,不說旁的,就我敏堂姐前些時日結下的那門親事,可是光鮮極了的啊。
哦,對了,說到這裏,我還差點忘了,敏姐姐那親事,可是多虧了我大伯一家的謙讓了,不然合該了這等的好事,應該落在大堂姐頭上的。聽說,那華家不是也在鎮上嗎?想來離我大伯他們住的應該也不會太遠吧,不曉得我敏堂姐,有沒有捎帶點銀錢啥的,托他們帶回來給二伯娘您花用了啊?二伯娘,還不去瞅瞅,說不準這銀錢就從天上掉下來了呢?”
大房那一家子人,才回來了一日,昨兒個又是分家又是鬧事的,楊青也沒與他們說上一句話,隻接連幾次飯桌上,瞧過了邱氏母女兩個幾眼,穿的光鮮亮麗的,想來定是過的不差。
楊青可是沒忘了先前那華家的親事,大房那幾口人是如何算計她的,雖最後禍事沒落到她的頭上,但到底還是心裏的恨意抹之不去的,往日裏見不着面也就算了,這會子現成的絆子在的,她沒理由不去下的。因而,幾句話就要挑唆了劉氏,去大房那頭。
果然,劉氏一聽完楊青的言語,眼轱辘就轉了個不停,是了,這兩日亂哄哄的,她還真忘了與找邱氏那婆娘說道了,也不知上回她應下的,回去想了法子将敏姐兒救出火坑的事兒,究竟眉目如何了?
而且,她咋就傻乎乎的站在這裏賣臉皮了,這要讨銀子,也合該去問邱氏那娘們要才是最該,咋說她家敏姐兒也是代人受罪了,問她要點銀錢也是在理。
想定了主意,劉氏幾乎是立刻就走了出去,也不與他們叽歪了,卻擡腳走到門口了,又迅速的回轉了過來,然後還沒趁屋裏的幾個人留意,就快速的從周氏手裏的小籃子裏抓了一把雞蛋,“她四嬸,正好我娘家嫂子身子虛了,借兩個雞蛋給他們補補身子。”
說完,便不再停留,一陣風似的溜走了。
事情來的太過猝不及防,隻留下周氏有些哭笑不得的無奈,這劉氏,可真是夠做得出來的,唉,虧得這已經分了家,大家也不至于住在一起長久了。
想想不覺慶幸老爺子的明智,周氏也不由得越發期望趕緊搬離了老宅,不想再與劉氏他們打交道,便與蘇氏道了聲辭,準備回屋去催着楊冬根趕忙去把宅基地的事兒定下來。
卻是看着籃子裏剩下的雞蛋有些無語,原本拿了二十個來走禮的,現在被劉氏一抓就拿去了五六個,倒是湊不齊一個整數了,到底不好看了,隻能又問蘇氏借了幾個補上數才作罷。
母女兩個自顧回了屋裏,倒是沒去管劉氏那頭,楊青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去與邱氏說道的,反正等她們拿了禮給楊冬根,催着他去村長家裏的時候,就看着劉氏已經從大房的屋裏走了出來了,瞧着手上是拿了幾串銅錢的,想來是要到錢了。
楊青看了一眼,便沒再搭理,隻坐在屋裏等着自家老爹帶消息回來,反正這些事兒隻要找不到她的頭上,她也懶得搭上心思去關注。
不過,想想方才隔着窗戶看到的,劉氏面上的神色倒是并不歡快,想來即便是拿到錢了,劉氏也沒在大房那裏得到多少旁的便宜吧。
也是,就大房那兩口子面善心惡的,怎麽會是心慈手軟的呢,就讓她們互撕互打,這才好玩呢,最好是騰不出手來禍害别人才好呢。
楊青頗有些惡趣味下的快感,深覺得自己應該時常在劉氏那裏提醒兩句,省得她忘記了正在華家遭罪的楊敏,也免得大房那一家子人離了老宅就躲得清淨了。
自然,邱氏看的更明白,此時,大房的屋裏,經了劉氏的一遭走,邱氏更是恨不得現在就離了老宅裏,“老爺,你瞧老二家的那模樣,我看咱們再留下去,還不得怎麽惹來麻煩呢。劉氏那娘們,就是個吸血蟲變的,方才若不是她急着要回去了打發了郎中,可不得跟我掰扯到什麽時候呢。剛剛,那婆娘可是言語裏透了幾分意思了,想要跟着我們一起去城裏,進去華家瞧她閨女呢?還有,話裏話外的,要問我們讨銀子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