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當中停着一個八人擡的大紅花轎,遠遠瞧着甚是氣派好看,不僅孩子們圍着那轎子轉着圈圈,就連大人們也總是時不時的瞧着稀罕似的,眼神往這轎子上勾着。
原該是一派熱鬧喜慶的場面,大夥都曉得,今兒個是老楊家的長孫女出嫁的日子,卻此刻,小院裏看着倒是顯出些忙亂的感覺。
楊老爺子站在廊檐下,看着蘇氏在人群中來來回回的穿梭個不歇,忙忙碌碌的身影,一個院子的人啊,就靠她一人在那裏支應着招待。
實在忙不過手腳了,蘇氏隻能抓了二房的兩個小子過來幫忙,“楊樹,快去找你奶,讓她出來抓幾把糖,散給客人們吃了——”
“楊林,快去廚房看看,景哥兒那邊水燒好了沒有,要是好了,就趕緊提兩壺茶水過來,送到那邊族老們坐的桌子上去——”
老爺子看着這一院子忙亂鬧騰的場景,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郁氣積攢,老四家的那娘兒兩個,到現在也還沒有露個面的,老大那一屋的,從昨兒個起就開始不消停的,在家裏上蹿下跳的奔走着不停,逼走了老四屋裏的,又盯上老二那邊了。
老爺子冷眼看着大房的那兩口子前前後後的折騰着,也沒有伸手去幹預個什麽,一來,他對上這樣的困境,也是左右爲難的,不知該如何決策,幹脆讓他們自行選擇算了,将來總歸是自己做下的決定,也怨不得旁人。
就好像周氏母女倆的逃避,老爺子也并不責怪她們不願犧牲,來成就一大家子人的安穩,又比如二房的,人家自願代嫁出門,老爺子心裏存着不贊成,卻又有些無奈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糾結心情。
二來,老爺子自從知道自己被大兒子那一屋的算計了開始,心裏就存了許多的膈應,原本還有些喜氣的,到了這個時候,也隻剩下糟心兩個字了,因此,更是不願插手大房的這一檔子事兒了。
搖了搖頭,楊老爺子垂着腦袋又轉身走回屋裏去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原本像今兒個這樣大的喜事,他是該出來撐撐場面的,可,想到這門親事從頭至尾都透着些不爲人知的龌龊,老爺子就不願意讓自己參與到這裏頭了,這一刻的露面,也不過是出來看看,客人們有沒有被招待上了,抛開旁的不說,這是老楊家對外的體面問題。
老爺子看着院子裏的客人,被蘇氏招待的還算是勉強周到的樣子,便也放了心,回屋去繼續暗自感歎去了。
而此時二房的屋裏,華府跟着來迎親的管事,已是來回進出了兩次,催促了道,“吉時将近,新娘子該上轎了——”
邱氏眼看着劉氏那一臉不舍的模樣,心裏着急,口裏卻隻能溫和着語氣再三勸說着,“好了好了,再不上轎就來不及了,這敏姐兒雖是嫁出了門,但也不是日後就不回來了。總歸是你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就别再一個勁的掉眼淚豆子了。三日後,不就回來了嗎?”
話落,就自行走到楊敏身邊,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紅的嫁衣,此時卻是坐在床沿邊上不停的吃着喜糖,一塊接着一塊的撕開了糖紙,邱氏見她這副貪吃的小家子氣樣兒,暗自撇了撇嘴,心裏着實有些看不上眼。
走上前去牽着她的手就要出了屋子去,“好敏姐兒,趕緊上了花轎去吧,到了華府,你就是一頭紮進那富貴堆裏去了,什麽好吃的都有,什麽金的銀的頭钗發飾,供你用不盡的。”
楊敏卻沒跟着她走,隻跑到了自己的娘親劉氏身邊,此時的她,臉上隻有一片茫然和不舍的神色,她雖是已經到待嫁的年齡,但卻也并不十分清楚這姑娘家嫁人出門,到底意味着什麽。
今兒個她才一起來,就被自己的親娘拉起來,套了一身的大紅喜服,再被告知自己要代替大姐姐嫁去華府去了,楊敏一臉的不情願和不配合,但大伯娘卻告訴她,自己是去享福的,說完就塞了一套純金的頭面首飾給她。
楊敏一下子就懵了,看着那閃着金光的首飾,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覺,小姑娘家家的,哪個不愛俏的,她平日裏就喜歡拾掇自個,買個絹花整個木钗的,卻還沒戴過這金亮亮的頭飾之物呢。
因此,原本十分不配合的心理,就變得有些半推半就起來,等到自己套好了大紅嫁衣,又見着自家親娘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紅木箱子,打開一瞧,裏頭整整齊齊的擺了十個大大的銀元寶。
楊敏更是腦袋都發了暈,再聽她娘告訴自己,這些都是給她的嫁妝,以後都由着她花用了,直到那一刻,楊敏已經覺得,興許這嫁人還真是件開心的好事,至少以後她再要買個什麽小玩意的時候,再不需要伸手磨上老半天的工夫,問她娘要銀子了。
可,此時,眼瞧着大伯娘就要将她領出自己住了這十幾年的屋子了,哪怕是聽她說着,自己要去如何如何的過着好日子的,這一刻,楊敏還是有些退縮了,本能的害怕了。
劉氏緊緊的抓着自己閨女的手,這一刻,她也是遲疑了,不知道自個方才短短的時間裏答應下這個事情,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
哪怕邱氏說的再是天花亂墜的,哪怕自己也确實是親眼見證了那華府的富貴大氣,這一刻,身爲一個母親,尤其是想着華府那小公子的情形,劉氏又有些動搖了,兩百兩銀子就把自己辛苦拉扯十幾年的閨女送出門了,究竟值嗎?
“想想楊樹楊林兩個前程,還有你娘家舅兄的命運?要這時候退卻了,他們兄弟兩的前程,日後可幹系不着他大伯父了啊,咱們先前答應的條件,可一個都不作數了!還有你舅兄已經流放這麽些年,要是搭不上華府的這門親事,你還能有什麽指望,把他們弄回來的——”邱氏冷眼看着這母女兩個的作态,看着劉氏眼裏的猶豫中夾雜的絲絲悔意,心裏忍不住暗罵,這娘們果真是個不好擺弄的,銀子也收了,好處也許了,還這般猶豫不決的,想了想,還是趕忙湊上前去,适時地添了一把柴禾。
話落,就見劉氏咬了咬牙,心狠了狠,抓起桌子上的紅蓋頭,親手給她閨女蓋了上去,然後牽着楊敏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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