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閨女,難道大哥家的萱姐兒就真的比自己的女兒金貴?還是說,在娘的眼裏,青兒丫頭的命就是更賤?或者說,自己在娘的心裏,跟大哥的分量相比,當然是更能舍棄和犧牲的?
難怪每次娘罵起青兒來,張口閉口就是賠錢貨,死丫頭,曾幾何時,見她老人家那樣罵過萱姐兒——
楊冬根心中的某個地方瞬間坍塌,他緩緩而艱難地回過頭來看了老太太一眼,眼中飽含了深意。
就爲了搭上那華府的親事,這已是他親娘第二次挑明了說要犧牲了他的閨女了,這一次,他已是知曉了那些明裏暗裏的算計,自是不會再被诓騙。
“該是誰的姻緣就是誰的,要是萱姐兒真的上不了花轎,那也隻能說是咱家與那什麽華府,确實沒有那兒女親家的緣分。”楊冬根眼神鎖定在老太太的臉上,緩慢而堅定的給了答複。
楊景兄妹倆在牆根底下聽到這裏,也是心頭一松,尤其是楊青,她原就對這沉默寡言的老爹不甚了解,因此,總有那麽些擔憂,怕他一時又糊塗了起來,或者說,更擔心這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親情,在自己的心裏消散了不見。
“古時就有那姐妹替嫁的例子,現在萱姐兒不成了,自當可以由青丫頭代替了去,不然這親事都走到這一步了,人家華府上也是緊張着這門婚事的,要當真交不出人來,人家還當咱們戲耍了他們哩。”戚氏眼看着自己四兒子拒絕了,急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再說,人家華府那是怎樣的門第,青丫頭嫁進去,也不算埋汰了她。總比在咱家吃糠咽菜的跟着受苦強吧,你這個當爹的,要當真是爲了她好,就該同意送她去享福才是——”
戚氏謹記着大兒媳的叮囑,不管怎樣,一定要将這事先在楊冬根這裏說通了,至于旁的,他們再做别的打算。
話落,就見她四兒子用一種極度失望了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須臾,才出口說道,“娘——,難道青兒就不是您的孫女了嗎?爲何您就一定要三番兩次的把她推進了火坑裏去呢?”
話畢,楊冬根的目光就牢牢地落在戚氏的面上,等了片刻,隻見這老太太窒了一下,便開始絞着手中的帕子,眼神有也些不自然的看着他,愣是沒有給出個什麽合情合理的答複來,他也不再猶豫,沉默着擡起步子走了。
戚氏望着自己四兒子的背影,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愣神的,似乎是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不平常的日子,再回過神來,已是看不見楊冬根的身影了。
老太太當即就暗道了一聲糟糕,這下可好,自己可還沒有完成長子的交代哩,站在那裏想了想,戚氏還是往大房的屋裏去了。
屋子裏,大房一家子人正在細語輕聲的商議着,說的是楊文方才一回來就去見了老爺子的事情。
邱氏夫妻兩個皆是十足的關心着楊老爺子的态度,“文哥兒,你爹讓你說的話,你都說給你爺聽了沒有?你爺最後給拿的什麽主意?”
此時的楊文卻不是平常所見的那般文質彬彬的儒雅模樣,而是一灘爛泥似的癱軟在那椅子上坐着,面對着邱氏的詢問,面上也顯出些不耐煩的神色來,“說了,這華府的門戶之高,與省城魯學政的牽連關系,還有他們這幾日在城裏緊鑼密鼓的籌辦婚事的樣子,以及,這華府已經到處發了帖子出去,連縣令大人都接了請帖要去喝喜酒的,可見這門親事已是衆人皆知的事情。
另外,還有爹叫我随口瞎編的,那什麽華府與京城的什麽官兒的隔層的親戚關系,這些我都一一說了。我好歹也是個秀才老爺了,怎會連這點子話都說不周全了呢。”
言語間有些自大的意思,“我看我爺一直皺着眉頭的樣子,像是也在頭疼着這事呢!看着吧,咱們都把話說的這麽明白了,我爺當了這麽多的掌櫃了,那心裏的算盤還不會打的嗎?我覺着,我也終歸是會同意了咱們的提議的。”
話落,楊春根也是面色松動了一些,卻依舊有些擔憂,“還得看看你奶那頭,把事兒辦的怎麽樣了,隻要老四點了頭,這事就好辦了。畢竟,這種大事,說到底還是要看家裏的男人們的決斷的。”
話音剛落下沒一會兒,老太太戚氏就進了屋,支支吾吾的向自己的長子告了錯,“兒啊,娘沒把事兒辦好,老四那犟驢子沒肯答應。”
話了,楊春根夫妻兩個隻緊着眉還沒吭聲,他們曉得,老四已經了解了一點華府的情況,要他答應讓青丫頭李代桃僵,隻怕讓娘去說服彈壓一下也是成功的希望不大,所以,他們對戚氏冀于的期望并不大,萬一成功,當然最好,如若……這個家,還是老爺子的話分量最重,隻要老爺子發了話,那就什麽都塵埃落定了。
戚氏見大兒子這副沉默的樣子,心底更是愧疚了,讷讷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寶貝兒子分派的這點事都沒辦好……都怪老四那不孝的東西,跟那爛下水的娘們學壞了,竟敢忤逆頂撞自己了,真是白養了那逆子一場,心跟胳膊都拐他媳婦那邊去了。
還是楊文主動開了口說道,“就我四叔四嬸那悶不吭聲的軟性子,隻要咱爺到時候發了話,我看他們也不敢怎麽鬧騰。”
這時候,自打老太太一進了屋裏,楊文已是又恢複了他翩翩書生的儒雅姿态,這是他一貫的風格,隻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露出本來面目來,至于旁人眼裏的端正模樣,多是裝出來的罷了。
楊春根聽了自己兒子那言語間的輕松勁,卻是沒有吭聲,這事兒哪有這麽簡單的啊,不管怎樣,還得看看老爺子那頭給出的說法才是。
一人的沉默,卻是帶起了一屋子人的沉靜,老太太戚氏觑着自己長子的面色,也沒敢吭聲。
而四房的屋子裏,此刻亦是一派詭異的安靜。
周氏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頭一個開了聲,“他爹,老太太找你過去是有啥事啊?”
其實,周氏是早就知曉了,在她男人還沒進屋之前,楊景兄妹兩就把事兒都與她說了,當然,周氏也知道了楊冬根的決定,不得不說,周氏的心裏是有些欣慰的。
可,楊冬根自回來之後,就一副發呆的模樣坐在那裏不言不語,周氏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試探着問了出聲。
原還以爲,他得愣上一時半會的才會言語的,卻沒想到,楊冬根幾乎是立刻就開了口道,“無論他奶說啥,咱都得立住了主意就成——”
莫名的一句話,楊青擡起頭看了自家老爹一眼,忽然有些感動,知道他是立定了主意要護着自己的閨女了。
話落,周氏也沒再細問探究,隻眼裏湧出些熱意的回應了一聲,“嗯——”
昏暗暗的屋子裏,隻有那一盞小油燈的照亮,卻依舊暖暖的,照亮了這一屋子血脈相連的親人的心。
“咚咚——”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那麽突兀,但楊青卻是絲毫也不訝異這聲響,大房那一屋子的人,親手排下的這一出大戲,總歸是要生旦淨醜的,悉數一個個登場了才是。
就不知這一回登門而來的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