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下了兩天的陰雨天後,初八這一日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宜嫁娶,宜婚聘,宜動土,宜……總之一切皆宜。
老爺子一大早的就領着家裏一衆人等,去了宗祠門外等候,待到吉時一到,就燃了鞭炮響了爆竹,随即開了大門,一衆楊姓男子們都走進了那個小小的楊姓祠堂。
楊青目送着她哥哥楊景挺着腰闆,昂首闊步的在後面走着,面上顯着更勝以往的沉穩,忽然間就像是看到了他們四房一家子未來的希望。
而女人們,卻隻能站在祠堂的大門外面,遠遠的看着,隻蓮娘今兒個是個例外,特例被允許站在二道門的門檻外面,對着裏面的祖宗牌位磕了個頭。
其實,所謂的上族譜儀式,前奏弄得這般隆重,實際上不過隻是爲了在那本不大厚的本本上,添上兩個名字而已。
今日主持着蘇氏母子兩個上族譜一事的,是楊姓一族如今活着的長輩之中年歲最大的六爺爺,隻見他顫巍巍的提着枝毛筆,就将要在那族譜上添上幾筆,卻突然擡了頭問道,“是寫妻氏,還是妾氏?你可應該思慮清楚了?”
楊老爺子自是一早打定了主意的,“就是妻氏,我在省城也是三媒六聘樣樣不少的娶了蘇氏的,自是不能委屈了她屈居妾室。”
話落,就聽着大門外面一陣尖利的嗓門,“不行——,我老楊家也是清白一族,這啥子蓮娘還不知道是從哪個疙瘩裏面冒出來的,怎麽配當個平妻的,就算真的要放她進了家門,那最多不過舍個妾給她當當就罷了。”
衆所周之,說這話的,就是楊老爺子的原配妻子戚氏,神色間盡顯着激動和忿忿之色。
如此一來,這六爺爺卻是停了手,不好再下筆了,隻看着楊老爺子說道,“這娶妻納妾自古都是有一套規矩延承,春根娘怎麽說也是你的原配結發,這娶妻納妾的,怎麽說,也該與她說個明白,得她贊成才是。”
一番話,卻是說得楊老爺子皺了眉,而戚氏卻頗有些得意之色。
她那日雖說是被老爺子突然間壓低了氣勢,不過後來緩過了勁之後,卻是又開始心思翻騰了起來,想要拉攏了兩個兒子與她一起守住陣線,攔着老爺子這回的事情。
戚氏覺得,她這一輩子爲楊老爺子生了四兒一女,就算是刨除了老大這個不确定因素,還有老三那個已經早命的,不還是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嘛,且她的兒女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在楊家也是有話語權的時候了,這般一想,老太太倒并不真的很怕老爺子會真的休了她了,即便是真休棄了,她也能跟着兒子過活,總歸還是在楊家生活着罷了,因此,她那氣勢又一下子漲了上來。
卻沒想到,她兩個兒子都是靠不住的,老二楊夏根是個懶散不管事的性子,一見着自己親娘過來拉他進入戰線,就忙不疊的屁股往後賴着,死活沒肯答應,而小兒子楊冬根,倒是足夠聽話,偏他性子太過老實,嘴皮子更是不管用的,被老太太拉到楊老爺子面前,卻是哼哼哧哧的,半天不知道開口說上一句正經話。
不過,老太太後來又想通了,兒子雖說不管用了,但隻要她有這兩個兒子撐着腰,老爺子就不敢拿她怎麽樣。
所以,才有了今兒個這一出,楊老爺子臉色氣得發青,隔着兩道門都能眼珠子瞪穿了戚氏,須臾,才提了口氣,轉臉又笑着對六爺爺說道,“婦道人家不就是這樣小性,原也是在家裏頭說好了的,她本來是點了頭的,這會子估摸着心裏頭又有些不舒坦了,這才不分場合鬧騰了起來。”
頓了頓,又接着說,“咱也甭先搭理她了,吉時難得,倘若錯過了,還不曉得又要等到何日,且今兒個這事,咱也放了炮拜了祖,算是已經知會過祖先們了,若是突然擱下,也不知會不會得了祖宗們的怪罪。”
話落,果真就見者那六爺爺點了點頭,顫亂着白花花的胡須,繼而又提起筆來,打算落筆了。
‘不行,我不同意,楊氏一族向來血脈延承,怎可讓兩個來曆不明的人,随随便便就上了楊家的族譜呢?再怎麽說,也該暫緩些時日,待查清他們母子的底細之後,才能這般行事-”
依舊是老太太戚氏的反對聲音,許是見她自個剛剛鬧騰的有些效用,這回再開口卻是更厲害了,扯着嗓子的大喊了出聲,仿佛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宣洩出她的不滿。
一語言畢,她卻是自個就先打了個突,方才隻顧着随口扯出那阻攔之詞,卻是忘了她自己身上的那樁官司,當即就擡了頭看着楊老爺子,生怕他也順着這個話頭,将老大的事兒說出來。
卻不料,楊老爺子隻深深的看了她許久,面上神色難辨,隻一雙眼深邃的可怕,然後才幽幽的轉過了身,走到六爺爺的身邊,“吉時馬上将過,别爲了個耍小性的婦人耽誤了大事。今兒個就不勞您辛苦了,既是我自家的事,這蓮娘母子的名兒,就由我親自來填吧,如此一來,也算是我本人擔個保人,若當真這母子兩個有什麽問題,也自當由我一人承擔,也是告知祖先們,倘若怪罪就直接怪罪于我一人頭上即可。”
話落,就爽利的拿了筆,刷刷兩下在族譜上寫下了妻蘇氏,兒楊安,自此這蓮娘母子二人,登上楊氏一族族譜之事已算是落定,這也就是說,日後楊氏一族的族人,都得認可了他們的身份。
而戚氏雖則心裏恨恨,卻也真就沒了法子,隻能咬着牙将蓮娘母子二人罵了個天昏地暗。
楊老爺子出來之後,也是沒有再多看戚氏一眼,隻領着蘇氏母子兩個率先走在了前面,而楊家的其餘諸人也都緊跟在了後頭,沒有誰去主動安慰了戚氏,原本楊冬根是想去攙着老太太一把的,偏又被楊青手快的拉了走。
如此,一夥子人,隻有老太太戚氏落在了最後頭,身影顯出幾分孤單的可憐,沒有人願意搭理,戚氏看着這般場景,突然間就湧上了無數的心塞。
大家夥慢着步子往回走着,卻不料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見着前面跑來個年輕的壯漢子,一溜跑着到楊老爺子的跟前,喘着粗氣的說道,“楊大叔,你家來人了,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