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那中年男人歎了口氣，回道，“唉——，不是我們做下人的在後頭議論主子，咱們那小公子也是個可憐的，生了一副富貴命又如何，卻是沒有那享福的命。打小就得了那個病，連喘個氣都得費上全身的勁，說的不好聽點，就是拿那藥罐子吊着命罷了。”
“這不，前兩日又狠狠發了一回魔怔，也不知是哪個小丫鬟沒注意，将那洗臉的水盆擱在了他的床邊上，咱家小公子透着水面看到了自己那不人不鬼的模樣，竟是将自己個吓了一大跳，暈死了過去，醒來之後也是一陣的鬧騰啊，居然解了自己的褲腰帶子要上吊去。
偏他得的又是那麻風病，治不好不說，還是個傳染的病症。現在咱們府上，老爺和老夫人也是不大樂意管他了，要不是夫人在那裏堅持着，估摸着也活不到現在。
要我說，還不如就放他去了算了，也省得在這世間活受罪的，也免了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勞累，得以松快一些。你瞧瞧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成天的不是出來給他尋郎中，就是找藥材的，整天忙得歇不上一口氣。
偏偏咱們那夫人，上個月從省城走了一圈回來，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咱們小公子的病症，要喝這蝮蛇泡出來的藥酒才有效用，這就打發了我們到處尋這東西……。”
許是因爲差事有了交代，華管家心裏輕松了許多，這嘴裏的話也一下子多了起來，拉着那陳掌櫃倒了一通的苦水。
陳掌櫃聽着隻能笑笑，時不時的捋兩把胡須，點頭敷衍着應和一下，待他話裏有了停頓，便一下子轉了話題，道，“聽說你們府上不是要辦喜事了嗎？您可不得又有許多賞錢拿了。”
華管家果真一聽這話，倒是臉上帶了笑，卻又皺了眉頭道，“就怕咱們那小公子撐不到那個時候喲。”
“怎麽會呢？這麻風病雖然暫時醫治不得徹底，但卻也不是什麽立即就會喪命的病症。”
華管家聽了這話，卻是搖了搖頭，故意湊近了老掌櫃，壓低了聲音的道，“這幾日天天鬧騰着呢，隻要一個沒人在身邊的空當，就要尋死覓活的。現在，咱們小公子屋裏，是半刻都離不得人的。可，你也曉得他那病，誰都知道會過人的，又有哪個小丫鬟樂意真就片刻不離身的守在他房裏的呢。還不都是做給咱那夫人看的，隻要夫人沒在，那些個小妮子，個個都是恨不得離的幾丈遠的。”
“呵呵——，等成了親事，興許就好了。”陳掌櫃呵呵笑了兩聲，卻不好跟着随意議論的。
“我們夫人也是這麽盼着的。這兩日不也就拿這話哄着咱小公子呢。不然，他肯定鬧騰的更兇。”華管家翻了翻眼珠子，撇着嘴說道。
說着話的工夫，那小夥計已經稱好了銀子，拿了過來，華管家卻隻是瞄了一眼，就努了努嘴，讓這小夥計直接把銀子給周氏幾個，自己個卻是仍舊靠立在那櫃台跟前，繼續跟陳掌櫃扯着嘴皮子說閑話。
周氏接過銀子，卻也是沒有立即就走，而是站在那裏跟楊景兄妹兩個裝作數銀子的樣子，實則是等着聽他們接下來的談話。
并不是周氏幾個真的八卦心強，非要留在那裏聽人講閑話，而是這二人言語之間的府上，卻是楊青之前險些要嫁進去的那個華家，娘兒三個不約而同的，想要留下來再聽一聽下文。
“對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幸入了你們夫人的眼，可以嫁進府上去當少奶奶的啊？我素日裏常在這鋪子裏面待着，竟是沒有聽到半點風聲的。”陳掌櫃也看出這華管家不想離去的樣子，便擡頭給了小夥計一個眼色，讓他趕緊去泡杯好茶來，一邊也不忘了與他随口扯着閑話聊天。
卻隻見那華管家聽了這話，斜着眼睛嗤了嗤鼻子，略微偏過了頭去，開口言語道，“你自是不曉得的，咱們未來的小少奶奶卻不是鎮上的姑娘，而是個鄉下的農戶小娘子。好像是那什麽上竹村的，年歲還小着呢，聽說才十歲的年紀——”
話落，周氏娘兒三個卻是瞪大了雙眼，隻覺得一道晴天霹靂劃下，隻因爲，這男人口中的小娘子，似乎實在是太與楊青的身份符合了。
當下，皆凜了氣息，抿緊着嘴唇，聽着那男人繼續說下去。
“嗯——，姓楊，就是咱們鎮上那衙門裏的書吏楊秀才家的，說是他兄弟家的閨女。一直在鄉下生活的，估摸着就是個粗野丫頭，毛都還沒長齊呢，也不曉得娶回來，咱們那小公子瞧不瞧得上的。”
砸吧了兩下嘴皮子，又接着說，“要說這門親事，還是那楊秀才主動求上門來的呢。不然，就以咱們華家的門戶，雖然是小公子得了那病，也不至于找個鄉下的丫頭結親，就這小縣城裏，也多的是想要來巴結的人家。還是個年歲那般小的，娶回來能幹啥啊？
不過，這親事也就好了那楊秀才父子兩個，人家就指着靠這門親搭上我們華家，再指着咱們府上的姑奶奶搭上省城的魯學政呢。”
說着，那華管家面上也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嘲諷，因爲這楊家走的不是别人的路子，正是他媳婦的路子，想着那楊書吏的老婆三五不時的就要來找他媳婦打聽一番，生怕了丢了這門親事的樣子，那股子熱切巴結的勁，哪怕他是個當下人的，都有些瞧不上眼的。
如此想着，嘴裏的話也不由得帶了出來，“就生怕了旁人不曉得他的謀算似的。也是，拿個兄弟家的閨女，換一門原本就巴不上的親事，倒是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了。”
陳掌櫃聽得并不甚了解，卻也跟着笑着點了點頭，又看到周氏幾個臉色皆有些不大正常的立在一旁，倒是開了口說道，“幾位還有事？怎麽瞧着面色不大好的樣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要不要順手在本店抓上幾服藥吃吃？”
楊青這才率先回過神來，拉着臉色鐵青的周氏和血氣上湧額角都泛着紅的楊景走了出去，“沒啥不舒服的，謝謝你啊，老掌櫃。鄉下人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心裏激動的——”
母子三人跨出了藥鋪的門檻，還能聽得到那華管家的聲音，“嗤——，瞧這鄉下的窮人還真是沒出息的，頭一回見着這真金實銀的，竟然看的臉色都變了色兒。希望，我們那小少奶奶别是這沒見過世面的寒酸模樣哦。”
接着，就又聽到那陳掌櫃點着頭彎着腰陪笑的聲音，“呵呵——，想必應該是不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