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比外面寒冷的天氣,這地窖中倒也溫暖。
睡在簡易木闆搭建起來的床榻上的簡兮迷迷糊糊的醒來,還未睜眼看清這周遭的事物,便聽到一聲男人的聲線:“醒了?”
簡兮下意識偏頭看向身旁出聲的男子,随即發出一聲嘲諷的輕嗤,“之前的太子何其風光,想不到今日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
如鼠蟻一般苟延殘喘,四處逃避。
左丘宇眉眸微凝,随即扯唇一笑,落坐于榻前的闆凳上,想要伸手撩去簡兮臉上的發絲,可伸手之際,簡兮整個人像是被什麽刺激了似的,下意識牽動身子想要有所舉止,可身子一動,不但引來了身子上的傷痛,還牽動了禁锢着她右手手腕上的鎖鏈。
左丘宇嘴角的笑意越加濃烈了,略帶溫熱的指腹輕輕觸碰到簡兮的鬓角,将那絲絲黑發撩撥到一側去,溫柔笑道:“知道嗎?我接到的命令是殺了你,可你如今還安然活着,難道不該心懷感恩,對本宮道聲謝嗎?”
“呵~”簡兮發出一聲幾分的輕嗤,幽黑的眸子看向眼前一如既往溫文如玉的皮囊面相,語中的怨恨以及殺意毫不掩飾:“你殺我天機閣幾百條人命,老弱病殘甚至連孕婦都不放過,我恨不得飲你鮮血,你還敢揚言要我的道謝!”
還有玄天尊那幾人的死和采玥姑娘的失蹤,怕是都跟他脫離不了幹系,現如今還厚顔無恥的要她心懷感恩!
她爹司徒七的死,也要分一半算在他的頭上!
左丘宇眉梢輕揚,似乎早就料想到了簡兮會有此反應。
他倒也不在意,隻是出聲問道:“知道我爲何會救下你嗎?”
簡兮眸中帶着諷刺:“你救下我,隻不過爲了尋求自保苟活而已。”
“哦?”左丘宇對這回應有了幾分興趣:“你如今殘命一條,要你的命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談何保本宮?”
簡兮阖眸,冷淡出聲:“難道你以爲禅婆會讓你活着嗎?”
她的目的,是要毀了這天下人。
左丘宇眉頭頓時一皺,他起初的考量是爲了從簡兮嘴裏套取更多禅婆的信息,其中的目的,更是爲了禅婆的不死之術。
可簡兮這一番話,卻點醒了他!
事成之後,這棋子,還有用嗎?
尤其是像他這種有私心的棋子……
左丘宇的沉默讓簡兮心中底氣加了幾分,她輕笑:“你私自救下我,準備好承擔其後果了嗎?别忘了,禅婆身邊還有一個會玄算之術的侍衛長,若是算出你欺瞞禅婆,怕是你也會被列入死亡名單中。”
“那侍衛長如今連床榻都下不得,拿什麽精力再玄算!”左丘宇說完之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危險地眯了雙眸,“你在套我話?”
簡兮冷淡出聲:“沒必要套你的話,因爲玄算之術根本對我無用,就算她整個巫族還在,我又何懼?”
不過那侍衛長不能再使用玄算之術了,禅婆等于直接斷去了一條手臂,對着未來往事,也就再也沒了威脅。
沒有了利器,現如今隻要找到禅婆的下落所在,緝拿擊殺,便可終結這一切。
簡兮這番話,倒是讓左丘宇又來了幾分興趣:“玄算之術對你無用?這是何意?”
“看來禅婆并非信任于你,連這事你都不知。”簡兮饒有深意,臉上很是雲淡風輕,可内心早已波瀾不已。
她如今深陷危境,生死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間,情況對她很是不利。
左丘宇能忤逆禅婆的命令留了她一命,就說明他有異心,二人道不同,短暫的利益關系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将左丘宇埋藏在内心的懷疑放大引出來,至少,她現在沒有辦法拿左丘宇作何,得先脫身才是……
左丘宇微眯了雙眸,心中在思量簡兮話中的意思。
玄算之術乃至高無上之術,天下誰人能逃過老天的眼。
可她卻說玄算之術對她無用,這又是怎麽個意思?
左丘宇沉默時,簡兮繼續出聲試探道:“你可知道禅婆爲何會算計于我?那司空寶藏中究竟藏着何物?”
左丘宇眉頭又是一蹙。
起初,禅婆狸貓換太子,将他從斷頭台上救下來,便直接許明了隻要助她,她便可幫他複國。
他處境無奈,看上了禅婆以及她整個巫族的玄算之術,不得不從之忍耐,居人之下。
而後,他從禅婆身旁的侍衛長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禅婆如今年歲已有一百二十之久,常人能活百歲當屬長命了,而巫族一向短命,基本活不過三十歲。
這巫族怕是除了有秘術玄算,應該還有長生一術……
比起複國,長生一術對他的吸引力更大。
這也就是他爲什麽會救下簡兮的原因。
他總覺得,簡兮應該是知道了禅婆一些什麽不得外洩的事,所以才會處處針對,欲意除之。
就算是私人恩怨,這些日子來,簡兮對禅婆的重要性他可一直看在眼裏,就是不知,用簡兮的命,能否換來他想要的東西……
至于禅婆爲何想要簡兮的命,他們之間有何恩怨過往,他并不得而知。
更别提那司空寶藏中裝盛着何物了。
簡兮嘴角輕挽,動了動自己有些不舒服的身子,繼續出聲說道:“百年前,司空王當朝期間,天下大盛,其中玄算之術,攝心術,馭獸一族,更加還有寒冥冰以及獄炎火等至高之術存在。你說,這司空寶藏既不是金山銀山,那麽點的小盒子,裏面還能裝什麽呢?”
此話一出,左丘宇頓時豁然,難怪禅婆想要得到司空寶藏……
可随後,左丘宇眉頭一蹙,沉聲說道:“可如今擅攝心術的司空冥卿已經爲禅婆所用,她手中還有驅使百獸的阿道門人,這司空寶藏,對她來說,應該并無太大的用處了吧!”
所以,這也就是他離開的很大原因之一。
司空冥卿的攝心術能操作他人思想情感,他一旦中招,便沒有了自我,徹底淪爲禅婆達到目的的工具了。
話音一落,簡單瞳孔蓦然放大,司空冥卿助纣爲虐,投靠禅婆,這她還能理解,可東籬不該啊!
不對,東籬自從梨花村一别之後,就沒了蹤影消息,說是這天下所有的野獸都大規模的遷移進了良禹山,但這天下知曉馭獸決的,還有他的母親阿婆,以及茗柒的娘啊!
所以,很有可能是禅婆抓了東籬的幾個長輩,那良禹山的百獸可能是那幾個長輩所爲,但也有可能是東籬知曉了,聚集百獸,不讓禅婆有心利用……。
簡兮陷入沉思的模樣讓左丘宇這才回過神來,怎麽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牽着鼻子走了?
他突然坐在床榻邊上,伸手撩起簡兮散落在一旁的發絲,饒有趣味地出聲說道:“簡兮,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嗎?”
簡兮收斂心緒,嫌棄地對上左丘宇那雙溫柔的眸子,抿唇不語。
左丘宇對于簡兮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心中止不住的愉悅,自說自話道:“不說其他,南景塵和鳳燼二人便可爲了你赴湯蹈火,怕是讓他們自缢換你一命,他們也是肯的。你說,本宮有你,是否說得上算是擁有了整個江山?”
簡兮依舊沉默着沒有回應,現在提起他們倆個人任何一個,她都是沉重的。
左丘宇不以爲然,依舊自言自語道來:“知道嗎?南景塵網羅天下醫士,尋最好的藥材,聽說是因爲醫治一個女子的傷……。”
簡兮身子猛然一僵,呼吸頓時紊亂。
玄天尊如今有四位女子,孩童般的鬼靈,擅香的鬼魂,布陣的鬼無,另一個,便是花傾城了。
而在此之前,鳳燼派無笙前去鷹爪峰取花傾城的性命,卻不知其中,花傾城的死訊沒有傳來,他卻落網了。
按照她對南景塵的了解,若是他的屬下門人受了重傷,他定棄之敝履,那是強者對弱者的不屑和輕蔑。
可這次是誰受了傷,他竟要盡全力去爲她醫治……
簡兮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腦子裏一團亂麻,失去了以往的理智,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就算南景塵得知了她懷孕是假,但她跟鳳燼成親一事,有周公之禮一結,他怕是永遠都解不開了。
突然,一個身穿白皮大襖的男子進來,單膝跪地,恭敬出聲說道:“殿下,聞到風聲,我等護送您速速撤離吧!”
左丘宇眉頭頓時不悅的皺起,偏頭看向眼前有些幸災樂禍意味的簡兮,轉而輕笑出聲:“看來,你這尊大佛,不好伺候啊!”
簡兮挑眉,心下卻在思量要如何脫身才是。
……
他們走後不久,便有三五人着急忙慌的趕了過來,掃視了一眼這空蕩的周圍,一口重歎,隻能作罷,先行回去禀告再議。
……。
除夕春節日,南逸宸将皇城設在了兼容,這倆個月來大肆興建,如今的兼容,哪裏還有往日的兼容的模樣。
新君上位,一統河山,凡腳踩黃土的百姓無不心安欣喜。
而也就在登基大典這天,皇宮入選了一批一等一的美人,皇帝南逸宸當場冊封了幾位美人,并留宿寵幸了一位戶部尚書司徒家的嫡千金。
一方春宵帳暖,别處冷若冰霜。
鳳儀宮的爐火燒得旺,卻也暖不了李若蘭的心。
她懷中已有四個月大的孩子已經安睡,一旁上了年紀的嬷嬷小聲的說道: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李若蘭這才回過神來,擡眸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嬷嬷,轉而看向窗外的幽黑,哀聲道來:“劉嬷嬷,你說,這雪,還要下多久呢?”
今年的雪下得太久了,怕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一次了。
老嬷嬷心知這李若蘭的意不在雪,卻還是佯裝不明,溫聲回應道:“瑞雪兆豐年,此乃大吉之兆,怕是上天得知皇上一統山河,賜予皇上登基的厚禮,娘娘又何必擔憂呢!”
李若蘭眸中滿是哀傷之意,低頭看着懷中睡得安穩的孩兒,細細吐聲:“這雪下得太久了,冷人心呐!”
老嬷嬷抿了抿唇,也不知該怎樣寬慰了。
“以往父親在世時,他表面功夫得做,現如今我李氏一門沒了,他無擔憂之忌,也就對我冷淡了。若不是我誕下麟兒,怕是那份抄家處斬的名單中也該有我李若蘭才是。”
李若蘭說得傷心凄慘,話裏話外皆是寒心,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眶中掉了下來,滴在嬰兒那細嫩的臉上。
她懷揣着一顆懷春的女兒心滿心歡喜的嫁給他,本以爲他也是歡喜于她的,夫妻二人舉案齊眉也是幸福。
可直到接到了那封聖旨,父親指着他破口大罵,母親哭着要她救她,她才恍悟,這一切都是一場局,她隻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老嬷嬷是李若蘭出嫁時從李家帶出來的,此刻見她思親傷感,也深感其痛,連忙跪了下來,勸慰道:
“娘娘莫要如此言說,您是皇後,您是這四國的皇後,皇上又怎會不念夫妻之情呢!”
“他心中若是真有我,爲何這麽些日子以來對我母子不聞不問?按照規矩,理應立我孩兒爲太子,可看他态度,他怕是還芥蒂我李氏一姓啊!”
“娘娘您多慮了,如今四國剛統一,這舉國上下國事繁忙,皇上怕是已經忙得連歇息的時間都沒有了,自然也就無心冷落了娘娘,等過段時間安定之後,皇上定會想起娘娘,會想起小皇子的。”
“呵——”李若蘭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嬷嬷莫要再多說了,他大選美人入宮,甚至不經我手,顯然未把我放在眼裏心裏,我這個皇後,怕是等他想起來之後,就要廢了……”
聽說今夜他指名重新司徒家的千金,若是真國事繁忙,又何來這心思。
老嬷嬷見此,心中不免有些灰心。
她十六歲時便入了丞相府,伺候丞相夫人,深知這宅門之中的勾心鬥角,機關算計。
這宮裏怕是要比那大宅門還要複雜,所以夫人才讓她跟在小姐身邊,好有個照應。
可小姐心思單純,不争不搶,又不得皇上寵愛,那在這深宮之中定然不會有她一席之地啊!
如今李家可就小姐一個了,這要是在出個好歹,那讓她如何去見地下的夫人丞相啊!
等等……
“娘娘,您不是有一個表哥,如今正得皇上重用嗎?”
李若蘭眉頭頓時一皺,仔細思想了一番,這才出聲回道:“你說的是李恒表哥?”
“是啊!”嬷嬷有些欣喜,出聲說道:“您找找他,讓他在皇上面前多給您美言幾句,說不定有用呢!”
李若蘭臉上并沒有像嬷嬷那般欣喜,她記得,以前他與劉姨借住在府中時,娘親可沒少爲難他們,也不知道現在她去找他,他肯不肯幫忙……
但眼下也沒其他辦法了。
翌日,一下早朝,李若蘭便傳召了李恒。
如今李恒任命刑部尚書,官階從一品,可見其皇帝對他的重視。
李恒如今二十有三,正是壯年俊朗之時,一身從一品的官服加身,多了幾分成熟穩重之氣。
一入殿,李恒便行了跪拜之禮,恭敬出聲:“臣見過皇後,皇後鳳安。”
李若蘭連忙起身去攙扶,溫聲道:“這宮殿内也無外人,表哥不用如此拘禮,快快請起。”
李恒也不敢真讓李若蘭攙扶,連連跪着後退了幾步,與李若蘭扯開了些距離,繼續出聲:“皇後娘娘此言實在是折煞下臣了,如今您母儀天下,貴皇後之位,臣行此禮,是應該的。”
他其實在來之時便已經多多少少猜到了皇後今日招他來是何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