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乃日濯大陸上世代富貴之家,到了梅徹這一輩,梅老爺子急流勇退,在鍾鼎繁華之時隐于三國交界的忻城,這裏位于仙羅山腳下,四季如春,景色宜人。
近日來,梅家的下人們個個惴惴不安,因爲常年在外鬼混的少城主,難得地在家裏住下,說起這少城主,他的事迹,那是三天三夜都絮叨不完的。
梅家向來人丁稀薄,梅老爺子有兩房,正房夫人是梅徹的母親,生了梅徹以後,早早就過世了,偏房曾是梅徹母親的貼身侍女,老爺子戀舊,一來二去就收到了自己的房裏,用梅徹的話說,那老爺子和母親的侍女搞不好早就眉來眼去已久,母親的過世沒準也跟這倆人脫不了幹系!這話說得無心,可是不知怎的竟被老爺子聽了去,他把梅徹叫到了供奉母親牌位的靈堂裏,當着祖宗神明的面發了毒誓以表明内心對正妻的一片赤誠,自此,梅徹才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提及此事。
梅徹是梅老爺子老年得子,也是家裏唯一的兒子,所以從小養得那叫一個嬌慣,就拿這次來說吧!梅徹回到忻城,二話不說,在城門口就将二夫人的義女蔺柔然給關進了水牢裏,要說水牢那是何等地方?
水牢,顧名思義,就是灌滿了水的牢籠,被關進這裏的人,多半是被折磨緻死的,水牢定時會注滿水,待水高過人的頭顱時,會慢慢退去,人在水中時會不由自主地憋住氣息,待差不多溺水的時候,水流就下去了,這樣來來回回,就算是好人也會被逼瘋的。
“梅徹,我要見梅徹……”又是一波水流,覆了蔺柔然的尖叫聲。
黑暗潮濕的地下水牢中,蔺柔然的發髻被水流沖散,水下,她屏住氣息,待水退下,冒出水面,她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兩口。
她的手臂被兩頭粗壯的鐵鏈纏繞,腳下被枷鎖固定着,一動不能動,她趁着水未上來的空隙,大聲喊着,“梅徹,你們這些下賤人,我要見……”
“你要見我?”昏暗的室内,冷冷傳來男子淩冽的聲音。
一瞬間,水牢裏亮如白晝,強光刺得蔺柔然睜不開眼睛,她從水面中冒出頭來,濕哒哒的頭發緊緊貼在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上,她勉強睜開雙眼,仰起頭,待看清眼前眉目精緻的男子時,扯開嘴角道,“公子……”
這一聲公子,注入了無數的凄然傷感之情,蔺柔然的雙眸氤氲,兩行清淚簌簌落下。
梅徹伸手觸摸到牆壁上的暗格,關掉了這水牢裏此起彼伏的水波,讓備受煎熬的女子得到片刻的舒緩,他轉身撩起衣擺,優雅地半蹲在岸上,雙眸凝視着她,低聲問道,“柔然,這次你下手狠毒了些……”
柔然的臉瞬間又白了,眼眸中的惶恐不安無處可藏,梅徹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如同被風拂過的羽毛,可是,這輕柔的羽毛落在她的心上,卻如同刀割一般痛楚,因爲她太了解他,這個男人過于陰沉,喜怒哀樂從來就不形于色,他笑得越歡快,下手就越狠辣,他對她越溫柔,心中的恨意就越深。
“你認出她是永安郡主!”這句話,并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梅徹冷睇了一眼,勾起薄涼的唇,低聲笑了。
柔然心虛地垂下眼眸,吞了吞口水,抿起發白的嘴唇,她知道,即便是再精心掩飾,在他的眼裏,她都是無處遁形的,這個男人向來是無情的,手段殘忍,心思缜密,她雙眼緊閉,索性承認,“沒錯,我就是認出她是龍子衿,才叫人過去,将她趕走的!”
“好!很好!”梅徹不怒反笑,他起身,伸出修長的手指,鼓了鼓掌。
掌聲在空曠的水牢裏,久久回蕩,柔然覺得脊背後一陣冷風襲來,驚得她汗毛都豎起來了。
“來人,将她撈出來!”梅徹話音剛落,身後便有身着黑色勁裝的兩個人,瞬間走過來,将蔺柔然麻利地從水中解鎖拽上來。
咳咳!
柔然虛弱地伏在地上,身上的衣裳都被水浸濕了,此時的她,狼狽不堪,她垂着頭,不願意讓這樣的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尊嚴,她還是需要的,哪怕隻有這一點點。
“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動她,爲什麽不聽?”梅徹走到一旁的藤椅上,優雅落座,手邊的杯盞,被他端在手上,杯蓋與杯身發出碰撞聲,冰冷刺耳。
“我爲何會如此對她,難道公子不知道?”柔然冷笑着,擡起頭,紅腫的眼角帶着自嘲。
聞言,梅徹輕撩眼皮,輕抿了杯子中剛剛沏好的清茶,許久,他放下杯盞,低柔出聲,“風花雪月之事,我若說全然不知,那便是诳你,可是你應該很清楚,對你,我從無男女之情!”
言下之意,便是沒有龍子衿,梅徹也不會對蔺柔然有任何感情。
這話對蔺柔然來說,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她無所顧忌地跌坐在冰冷的石面上,伸手撩起臉上濕透了的發絲,蒼白的臉上,淚水直流,眼神茫然,聲音顫抖着哀怨道,“對我沒有?難道你對她有?”
梅徹的沉默,給了蔺柔然答案,她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近乎瘋癫,笑累了,她又捂着臉,低低地抽泣,“爲何是她?難道這麽多年,我在你身邊,還不及她?我不服,輸給了她,我就是不服,所以看到她,或者說看到和她長相相似的任何人,我都不會放過,我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挫骨揚灰,讓她永世……”
“夠了!”梅徹冰冷的聲音隽着盛怒。
“怎麽?聽不得了?”蔺柔然還無懼色地迎上他狂風暴雨般的眼眸,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即便是生氣,也讓她留戀不已,她悲傷地嗤笑着,“你一定不知道,我手下的那些人,下手向來狠厲,我教他們,就如同公子教我一樣,對待你恨的人,下手絕對不要留情,出手便是置人于死地,打在龍子衿背上的棍棒帶着隐刺,那些刺都是倒鈎的,肉眼很難看到,這些傷難以愈合,即便是愈合了,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跟着她一生,讓她每次看到都會恨不得去死!哈哈!”
蔺柔然肆意地大笑着,癫狂的聲音忽起忽落,她瘋狂地擦拭着腮邊不住的淚,絕望的眼神,掩藏不住内心深處最脆弱的靈魂,她斂起嘴角的弧度,聲音無比凄涼,“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是,黃泉路上有龍子衿作伴,我想,就算是此生短促,仍有遺憾,也是值得了!”
“你會死,但她不會!”梅徹面色冰寒如霜,眉心攏起,他扶在椅背上的手,不由得握緊,沒想到,這個瘋女人下手如此狠毒,想起他爲龍子衿上藥時,她睡夢中還蹙起的雙眉,那會是一種怎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