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嬸拿着松糕點心回到街頭的時候,熙攘的人群已經散了,占蔔先生已經不在了,青青也沒見着人影,她着急地跟附近的攤鋪店主打探,多番周折,終于得知,原來青青沖撞了梅家人,被人帶走了。
傳言就是這麽傳着傳着就變了樣子!
糟了!
梅嬸手中的松糕跌落在青石地面上,眉頭緊鎖,在忻城有一種說法,甯可得罪閻王老爺,也不要得罪少城主,她也曾在梅家多年,而之所以離開,還不是因爲這公子梅徹……
此時已經入夜,天色深黑,城東梅家的院落裏,燈火通明,少城主的房間裏,下人一個個膽戰心驚,進出不敢有聲響。
屋子裏,奢華大氣的紫檀木床上,女子的睡顔并不踏實。
梅徹坐在一旁,緊皺着眉頭,他靜靜地凝視着她那雙被白色紗布包得像個粽子似的手,卻不敢碰,因爲她那雙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素手,已經被那群不長眼的侍衛踩得傷痕累累,紅腫不堪;
目光上移,他看到她白皙的臉色,肌膚幾乎透明,青色的血管裏,脈搏湧動,琉璃燈下,她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怅然的陰影,臉頰上還有被人扇了巴掌留下的指印,沒了血色的嘴角上泛着紅色的傷。
“公子……她……後背上的傷……”身旁,有侍女立在一側,她手中拿着這世上最好的創傷藥,看着梅徹陰鹜的臉色,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上藥!”他沒有去看任何人,眼底如墨的神色又沉了沉,聲音格外冷清。
“那……”侍女有些爲難,這床上的女子,背上傷得尤爲重,若是上藥,豈不是要将衣裳都脫掉,那麽公子在此,怎能不避嫌?
“把藥給我,你出去守着,不許任何人進來!”梅徹深深吸了口氣,伸手,瞥向一旁靜立不語的侍女,眉眼間的威嚴不言而喻。
“是!”那侍女總是有千般想法,也不敢不從,她把創傷藥放在梅徹的掌心中,彎着身子退到屋外。
輕輕關上門,輾轉千回地守在門外,侍女心想,也許,這屋子裏的女子以後便是少夫人了,畢竟,她跟在公子身側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麽上心,從未見過他那雙眼睛裏也有這麽悲傷痛苦的時候。
夜明珠光,盈盈如玉,室内暖香,袅袅升騰,青紗帳裏,梅徹輕輕撩起她身上的錦被,小心地将她身子翻于一側,爲了方便穿戴,侍女爲她換上了時下閨閣女子最愛的罩裙,這倒是方便了梅徹從她的身後解開紐扣。
衣衫敞開的那一刻,梅徹的手指僵住了,映入眼簾的是她被棍棒傷得最重的玉背,白皙的肌膚上盡是淤青,輕重不一,纖瘦的脊骨上,是紅色的血痕,怪不得前來診脈的大夫都搖着頭,一臉惋惜的模樣,說她已經傷至心肺,能不能活下來要全看造化了。
梅徹垂下頭,顫抖的手指輕輕蘸了些創傷藥膏,清涼的感覺從指間傳到心裏,他眉心攏起,輕抿薄唇,忍着内心從未有過的痛楚,指尖移到她背上的淤青之處,感受着她肌膚上的溫熱細膩,他眼眶漸紅,喉結輕動。
想起當年,他們初遇,她人小鬼大,和他談的竟是梅家未來的命運,他不屑,她不滿;後來,果然如她所言,龍千城盯上了梅家的百年财力;再後來,他聽她所谏,以幽山寶藏爲籌碼,換取這梅家莊上下安穩。
這麽多年,他江湖勢力越來越大,玄機閣無所不能,她的事情,他了如指掌;他以爲,他們之間有的盡是利用,彼此從不虧欠,可是,在分别之時,他才明白,這個笑靥如花的女子,不知何時走進了他的心裏。
她的聰慧,她的智謀,似乎早就讓他刮目相看。
他很懊悔,爲何在街頭,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
終于将藥上完,梅徹溫熱将她敞開的衣裳扣好,把她的身子放平,伸手試了試她額頭上的溫度,還是很熱,随手拿了床頭上放好的清水,用勺子一滴一滴地浸濕她蒼白幹涸的唇瓣。
嗯……
她皺着眉,低吟一聲,梅徹立即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傾身向前,眼底透着一絲欣喜,輕聲問道,“你醒了?”
許久,龍子衿漸漸從深沉的夢中醒來,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卻不是以前那麽黑,好似有昏黃的燈光……
她忍着全身的劇痛,出口的聲音低沉帶着嘶啞,“我……”
“先喝點水!”梅徹上前,扶起她的身子,讓她倒在自己的懷裏,親手喂她喝水。
喉嚨裏似乎有傷,龍子衿皺着眉,忍痛喝下了幾小口,她依靠在男子的懷裏,面色有些羞赧,低聲問道,“公子,你先将我放下來……”
梅徹輕歎一聲,随後,輕柔地将她身子靠在身後的軟墊上,心下不禁感慨萬千,她雙目失明,沒認得出他,若是知道傷她之人,她定不會再與他如此平和。
“這裏是什麽地方?公子是救我之人?”躺在床上,她平靜出聲,一雙無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頭頂,沒有焦點。
“這裏是……”猶豫多時,梅徹終究是不敢和她坦然相對,他低沉道,“這裏是忻城城東,我……我路過街頭,看到有人對姑娘動手,救下了你!”
“謝謝公子,公子叫什麽名字?”她嘴角輕輕扯了扯,紅腫的傷痕,讓她蹙眉。
“我……連城,我叫連城!”随口說了個名諱,梅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我叫青青,青青子衿的青青!”不知爲何,這男子給她的感覺,總有一種熟稔的感覺。
“青青……”他輕喚了聲她爲自己新起的名字,不知爲何,鼻子有些酸,眼角有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