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嬸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三天後的集市,她果然帶着雙目失明的龍子衿來到街頭占蔔先生的攤位前。
“先生,我這老婆子不識字,這是我遠方來的侄女,她想給家裏人寫封書信,能不能勞煩您代筆?”梅嬸一邊将龍子衿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個竹椅上,一邊笑意盈盈地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口袋,猶豫片刻,她拽下口袋,解開系在袋口上的兩根細細的麻繩,從裏面取出幾個銅闆,遞了過去。
那占蔔先生約莫五十歲,他身穿灰色褂子,頭戴黑色氈帽,尖嘴猴腮的臉上,挂着滑稽的八字胡,他半閉着眼睛,搖頭晃腦,聽着銅闆的聲音,瞬間睜開眼睛,裂開嘴角,剛想問來者要寫何事,但是,當他雙眸觸及到龍子衿冷清的面色時,話到嘴邊,嘴唇竟不住地顫抖,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着她,話不成句,“她……她……”
“先生,你怎麽了?”梅嬸好心地上前,仔細打量了下這占蔔先生,他好像臉色有些蒼白,面皮冒汗,說話怎麽還結巴了?以前忽悠人的時候,不是挺伶俐的嗎?
“老夫占蔔算命多年,還未見過如此大貴之相,實乃貴人來此,三生有幸!”眼底依舊是驚詫的神色,嘴角卻斂起笑意,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氣,沉思片刻道,“姑娘,老朽在這街頭擺卦多年,本想爲人排憂解難,隻可惜,沒有人願意信我,今日,我見姑娘與我也是有緣分,免費爲你算上一算,你可願意?”
坐在攤位前的龍子衿,莞爾一笑,說實話,她向來不相信鬼邪神靈,那占蔔先生的模樣,她未見到,他的聲音有些輕浮,來之前,梅嬸已經跟她說過,這人騙吃騙喝,在江湖上都混不下去了,來到忻城安度餘生,不過眼下,她有求于人,當面拒絕總是不好。
“既然先生慷慨,那麽,我自然樂意之至!”
初秋時節,天高氣爽,一陣涼風飄來,女子桐色長衣,衣袂飄飄,她白皙的臉龐,盈白如玉,獨坐于鬧市之中,依舊清華絕代,姿色潋滟。
“青青,既然先生要爲你占蔔,你就先在這裏坐着,然後将你要寫的話說給他聽,嬸子去給你買些松糕點心,你等着,我馬上就回來,千萬别亂跑啊!”梅嬸輕拍了拍龍子衿消瘦的雙肩,搖了搖頭,這孩子好像又瘦了,搭手就能摸到骨頭,也怪她自己日子過得太清貧,每日除了清粥鹹菜,再無其他,如此下去,别說是身體康複,便是溫飽都困難,掂量了下錢袋的重量,梅嬸咬了咬牙,轉身離開。
“先生,我……”聽着梅嬸的腳步漸行漸遠,龍子衿傾身上前,面帶羞赧,輕聲問道,“我能不能不寫家書?”
“不寫了?”那占蔔先生疑問道,“你來這兒不就是爲了找我代筆嗎?”
“你能把那幾個銅錢還給我嗎?”輕垂下頭,龍子衿不安地握緊梅嬸爲她做的楊木拐杖。
唉!
占蔔先生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伸手将布面上那五六個銅闆一并拾起,放在她的面前,輕語道,“這錢你拿回去,如果有什麽想寫的,我還是可以代筆的,姑娘不必羞惱,你乃天生大富大貴之相,今日落于平陽之地,他日必當鳳凰涅槃,隻不過……”
“不過什麽?”聽到先生有些猶豫,龍子衿忍不住擡頭問道。
“姑娘細眉妖娆,桃花絕色,這一生的感情債恐怕要欠下不少,如果不能償還,恐怕會折了陽壽!”占蔔先生收斂了向來不恭的神色,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先生何意?我有些聽不懂?”
“順其自然,天機不可洩露,老夫隻能說這麽多了!姑娘你還要不要寫家書?”那人又輕笑着,捋了捋八字胡。
龍子衿無奈地輕歎了聲,這人還真是不靠譜,吊足了胃口卻不答疑解惑,果然是不該信他,許久,她低聲說,“先生,請你幫我寫幾個字,夭夭桃樹枝,獨留忻城西……”
“寫好了,給你,收好!”
蒼勁有力的幾個大字呈于泛黃的宣紙上,龍子衿摸索着,将信箋折好,小心地收入衣襟中,雖然此時此刻,她尚未想好這封書信到底要寄給何人。
“算卦的,趕緊收了你的攤子,少城主要回城了!”遠處,一聲粗犷的聲音橫空傳來,驚得龍子衿差點跌坐下來。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我得收攤了,這少城主要回來,此街是畢竟之處,閑雜人等一概避讓,你也快些走吧!”占蔔先生一臉惶恐,他哆哆嗦嗦地将麻布袋子收起,又費力地擡起方桌,往巷子口跑去,走了幾步,回頭見龍子衿還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放下桌子,又回頭,将她往巷子口這邊拽了拽。
“我不能走,我還得在這裏等梅嬸,我走了,她回來會找不到我的!”看不見任何東西,龍子衿憑着感覺,往身側移了移,手中的楊木拐杖,在地面上找尋着支點。
“别怪我沒提醒你,你若執意不走,攔在這路上,十有八九會被一會入城的禁軍亂棍打死!”占蔔先生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這姑娘長得是好看,性子怎麽就這樣執拗,他管不了那麽多,還是先逃命吧!
身邊,人潮湧動,聲音嘈雜,龍子衿拄着楊木拐杖,小心翼翼地往牆根地下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