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遮住顔面的手,垂眸不語,紅腫着一雙大大的美目,隐約着,依舊是低低的抽泣聲,不知過了多久,哭累了,淚沒了,她沉沉地倚在軟褥裏,昏昏睡了過去。
賀蘭初一直坐在她的身側,盡管,單手擎着白玉杯,卻飲不下一口清酒,耳側傳來她清淺的呼吸聲,他終是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了回去,馬車颠簸了兩下,杯中清酒不偏不倚灑在他白淨修長的手指上,一股濃烈甘醇的酒香彌漫在狹窄的車廂裏,回頭,望着她安靜甯和的睡顔,他扯了扯唇角,笑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阿演,慢些!”賀蘭初起身,從窗下的木箱裏取出一條真絲毯,小心地蓋在龍子衿的身上。
“主子,前面就是虎牙關了,我們若不快些……我擔心……”小童貼向車廂,小聲說道。
虎牙關,關如其名,棧道在這裏,會變得尤其狹窄,此關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常常有悍匪出沒,如果不是着急回宮,就算是賀蘭初,也不會選此地抄近道走的。
“前方還有多遠到關口?”賀蘭初輕微皺眉,他這次是偷着出宮來找她,身側除了小童,再無他人。
“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關口!”
撩起車窗簾,賀蘭初望了望遠處已經落入地平線下的圓日,這個時辰,入關以後天色已黑,但如果不如關,往後瞥了一眼,廣袤草原,一馬平川,連個遮擋物都不見,也不是什麽好去處,進退兩難。
嗷嗷嗷……
聽不出是什麽飛禽的叫聲,凄厲而尖銳,小童用了拉了拉缰繩,急速飛馳的馬車生生地停了下來。
“什麽聲音?”龍子衿從睡夢中被驚醒,她支起身子,揉了揉還有些紅腫的睡眼,望向賀蘭初的眼眸,盡是惺忪茫然。
“夜莺的啼叫聲!”賀蘭初側着頭,眉心隆起,一張俊彥,神色緊繃。
“天還沒黑,夜莺怎麽出來了?”龍子衿的聲音很輕,她将身上的軟毯移開,柳眉蹙起,朦胧的睡眼一派清明,她謹慎地靠在賀蘭初的身側,“難道……快到虎牙關了?”
曾經,行走江湖多年,雖然實戰經驗不多,但聽的多了,看的多了,她對這裏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夭夭,現在我們騎虎難下,入關,天色已晚,我們前路不明,不入關,腹背受敵,優勢全無,一會如果真的遇到什麽危險,你記得,你一定要先走,以你的輕功修爲,放眼天下,還沒誰能夠攔得住你!”賀蘭初伸手,覆上她溫暖的手背,掌心裏的細膩傳入心間,他眸色深沉,神色眷戀。
可是,她卻隻是笑,嘴角揚起,如水的眼眸,泛着坦然的流光,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聲音柔和,語氣卻異常堅定,“賀蘭初,我不會走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走,要走也是你走,你别忘了,姨娘将這片江山交給你,你就要擔得起這個責任,萬千子民等着你去庇護,你不能有一星半點的危險!”
“可是,如果你有不測,我獨守這寂寞江山又有何用?”她說的這番話,他本該欣然,可是,看着她那張如夢幻般絕美的容顔,向來冷清無畏的他竟然有了被牽絆的感覺。
噓!
龍子衿将食指輕輕抵住紅唇,示意賀蘭初不要說話,她撩起車簾一角,微微眯起眼睛,天色漸晚,夜色籠罩着蒼穹,草原上,蒼茫勁草随風飄蕩,遠處,好似有黑色的身影在這黑暗中匍匐前行。
“不像是普通的悍匪啊!”龍子衿撂下車簾,她側耳傾聽,凝神冥想,“步調一緻,訓練有素,倒像是……”
“殺手!”賀蘭初淺淡一笑,風輕雲淡道,“來人不少,足有三十,不知道,他們是沖着你來的,還是沖着我來的?”
“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情開玩笑呢?”龍子衿原本略作緊張的情緒,被他擾亂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雲初公子向來是積德行善、義薄雲天,哪裏能有仇家,這些人,我看八成是沖我來的!”
“沖你來,那便是沖着我來!”誰叫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呢?這後一句話,賀蘭初沒說,隻是勾起唇角,眉眼含笑,畢竟,此時此景,并不适合談情說愛。
“你身上帶沒帶毒藥或者是飛镖?”龍子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間,之前在景非那裏換了衣服,所以所有的防身暗器,全部沒在,她神色懊惱,望向賀蘭初,看他無所謂地搖着頭,眼神瞬間幽怨,語氣黯然,“強打強拼,我向來不擅長!”
“你隻要跟在我身邊,就好!”他笑着,牽起了她的手。
危險将至,可是,他的話卻讓她慌亂的心,瞬間安靜下來,他溫暖的手掌緊握着她微涼的手,她側頭望向他壽美無疆的俊彥,勾起唇角,嫣然一笑。
“主子,前面有人,你和郡主從後面先走,我正面迎上去,引開他們!”小童的聲音從車廂外傳過來。
“一切小心!脫身後,去出關口會和!”賀蘭初收斂眼底笑意,他冷靜吩咐一句,伸手按住了床闆下的一個按鈕,床鋪瞬間變成一個裝滿利箭的機關,他拽着龍子衿的手,直接縱身跳出了車内。
“沒想到,這車竟然令藏玄機?”呼嘯的風中,龍子衿不忘回頭看一眼那通體黑色的馬車。
“你不要小瞧阿演,他可是這世上一等一的機關師,那車,抵擋個百八十人,還不成問題!”十指緊扣,他縱身攬過她的腰身,讓她大病初愈的身體能夠稍微省些力氣。
身後,暗中湧上來的人群,悄無聲息,落地無聲,不用看也知道那定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們去哪裏?這些人好像誓不罷休!”龍子衿能夠明顯地察覺到,那些人并不是傻子,他們迅速果斷地放棄了阿演那個虛張聲勢的目标,掉頭朝着這個方向追來,寡不敵衆,如此耗下去,必定兇多吉少。
“夭夭,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聽清楚,而且必須這麽做!”賀蘭初耗了一些真氣,淩冽關口西風裏,他氣喘不勻,卻字字清晰,“你抄着西邊一直走,繞到半山腰,再往回走,很快可以沿着山路出關,找到阿演,就回莅陽!”
“别回頭,快走!”他用内力,将她推向很遠的地方,而自己卻轉身,朝着衆人追來的方向,迎了上去。
黑暗之中,龍子衿找到一片低矮的灌木,掩住身形,屏住呼吸,她張望遠方,雖然什麽都看不清楚,但是鶴厲風中傳來了陣陣兵刃聲,空氣中血腥味道淹沒了青草芬香,厮打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她知道,那一定是賀蘭初刻意引開的。
明明知道,此時,她若回去,便是白白浪費了賀蘭初的一番苦心,明明相信,就算,她不回去,以他的身手也足以脫身,可是思前想後,她還是攥緊了拳頭,咬牙轉身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