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民間的月夕節,在東辰,這是比較盛大的節日之一,尤其對于那些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們來說,這個節日尤其重要,這一天她們要穿上最隆重的服飾,畫上最美豔的妝容,帶着精緻的蒲扇,在侍女的陪同下,紛紛走上未央街頭,在臨河岸邊放下許願燈,在長長的彩虹拱橋上,寫下心語,挂在橋頭的石柱上,尋找永結同心之人。
皇城内外,宮人們個個面露喜色,世子繼位,各殿一派喜慶,又趕上月夕節,賀蘭世家乃鍾鳴鼎食之家,世襲顯赫,趕上這等雙喜之日,出手自然闊綽,給下人們的份子錢多了不少,也怪不得宮女太監們都喜上眉梢。
長長的甬道上,龍子衿斂袖端步,一路走來,看着過往的熟悉路景,看着低頭淺笑的宮人,心下不免感慨頗深,賀蘭初果然是治國之才,皇姨娘并未看錯人,沒有人比他更适合成爲這片大好河山的主人。
清晨,一夜的滂沱大雨初歇,皇宮裏奢華的琉璃紅牆被水沖刷後,泛着刺眼的光澤,輾轉回廊裏,雕龍的邊沿上,有晶瑩剔透的水滴輕聲滑落,在如鏡的水面上濺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高高的匾額上,曾經的錦繡宮,已經變成了龍飛鳳舞的“青陽宮”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青陽……”龍子衿站在匾額下,仰起頭,微微眯起眼睛,那三個筆觸鋒利的字迹,是出自賀蘭初之手,他的字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永遠都是清雅矜貴的,帶着藐視一切的倨傲。
“怎麽?對這字可還滿意?”身後,賀蘭初負手而立,他淺笑着揚起頭,輕薄的唇角勾起。
“你什麽時候來的?吓我一跳!”龍子衿倏然轉身,看着身後悄然而至的賀蘭初,輕撫上胸口,皺眉埋怨道。
“來了有一陣了,可能是你看得過于投入,以至于沒有察覺到有人過來!”賀蘭初身着一襲湛藍色的流華光衣袍,袖口處鑲嵌着銀色的滾雲絲邊,他上前一步,同她面對面地站着,看着她冰清如水的雙眸,低聲開口,“你可知這‘青陽’二字,是何意?”
龍子衿莞爾一笑,輕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頭頂上的匾額,“可是軒轅黃帝的長子,軒轅青陽?”
“知我者,夭夭也!”賀蘭初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精巧白皙的鼻尖,順勢牽着她的手,走進了殿内。
“說話就說話,你幹嘛總是碰我的鼻子啊?”龍子衿剛要擡手撥開他,結果,手還未動就被他牽着,帶着邁過了高高的門檻,她掙紮着甩開了他的手,站在殿門口,深深地瞪了他一眼,滿面愠色,一本正經地說教,“你都做了皇帝,以後這些惡行該收一收了!”
“我便是做了玉皇大帝,在你面前,我也還是雲初,不是嗎?”望着她絕美的眉眼,他的眼色漸沉,唇角笑意斂起,聲音低冷清幽,“你明知道,我爲何要将這座正殿起名‘青陽’的!”
龍子衿眨了眨眼,心虛地垂下雙眸,纖長的眼睫斂去心中所想。
他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當年在幽山,他甚愛山海經的上古傳說,而她最喜歡的人是軒轅黃帝的大王子青陽,那是一個乘着陽光而來的少年,他喜歡銜着青草根淡淡淺笑,喜歡将妹妹精心梳好的發髻揉成亂糟糟的窩,可是,他卻是一個爲了親人可以隐忍一世的好兄長,是一個爲了朋友可以肝膽相照的好男兒……
“青陽,你最傾慕之人,我曾努力,想成爲你心目中他的樣子,哪怕多年不見,待你歸來之時,我仍鮮衣怒馬!”賀蘭初落于身側的手,輕輕擡起,想爲她撩起耳邊一縷吹亂的絲發,可是,手擡至半空,他終是抿了抿唇,放了下去,“還記得山海經裏的茱萸嗎?她是一塊木頭,沒心沒肺沒頭腦,可是,即便是這樣一塊木頭,被青陽暖在懷裏,随身帶着,千八百年的時光裏,也終是修煉成了人形,人們常說,木妖一族本無心,所以壽命才會長……”
“可是聽說青陽死了,茱萸竟然哭了,她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覺!”龍子衿輕咬着下唇,眼眶發紅,眼角清冷的濕潤出賣了内心的憂傷,她清波般的眼眸,望向他如柔光般的臉龐,“那時候讀到這裏的時候,我有問你,木頭是不是有心了?不然她爲何會心痛?”
賀蘭初沒有立即回答,他走上前,擡手爲她拭去了眼角的清淚,修長的雙手捧着她白皙精緻的小臉,低柔開口,“其實,早在去幽山之前,我便見過你!”
她沒有掙紮,隻是擡眸,略帶驚訝地望向他近在咫尺的一張俊彥。
“那時,攝者王帶着你參加宮宴,你趁着無人注意,跑到宮殿外面的一個角落裏,拿着一根木棍數螞蟻,可能是年紀太小,你每次數到十五以後,都要重頭再來,當時隻是好奇,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愚蠢的人?”賀蘭初冰冷的指尖,輕撫着她吹彈可破的面頰,那觸碰到的細膩讓他心底的落寞,漸漸驅散。
“哪次宮宴?爲何我不記得我見過你?”龍子衿微微蹙眉,深思道。
“你自然是不記得了!”賀蘭初沒有察覺到,他那向來孤傲冷清的語調,竟然染了一抹失落,“因爲那場宮宴上,你一心隻想着南褚的三皇子樓夙,連數字都會混淆的永安郡主,在衆人面前大膽表白南褚三皇子,當時我覺得,我的猜測果然沒錯,這個不會數數的丫頭,腦袋果真不好使!”
“這麽多年,你爲何從未和我提及過這事?”龍子衿忍俊不禁,笑着問道。
“夭夭……”賀蘭初低低喚了一聲,望着她的雙眸,如此近的距離,他可以依稀地看到那漆黑如墨的雙眸中他的影子,他松開她的臉,雙手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問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心?你的心是不是木頭?爲何我暖了你這麽多年,你還是依舊冷情?”
“我……”龍子衿被問得有些無言以對,她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話到最後,她竟然有些心虛了,不知爲何,腦海中竟然浮現了當日離開南褚皇宮時,樓夙那孤寒料峭的背影,還有他雙眸裏隽永不舍的深情。
“如果,有朝一日,夭夭這裏住進了人,一定要來告訴我,我想知道,到底是誰能夠感動了你這顆木頭心!”賀蘭初伸出修長的食指,隔空指了指她心口處,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意,擰眉說道,“書裏說,茱萸是塊朽木,可在我看來,你比她還要朽!”
幽山五年,他以爲他能夠走進她的心裏,他以爲他能夠暖了她這顆木頭心,幫她修煉成有心之人,可惜,她的眼裏有他,心底卻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
許久,龍子衿嫣然淺笑,梨渦淺淺,眉心妖娆,她牽起他的一根手指,握在掌心裏,貼近心口處,低柔說道,“我是朽木,隻是因爲我還沒有找到屬于的青陽,賀蘭初,你告訴我,你是我的青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