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辰三百三十九年農曆八月十四,女帝退位,欲遷居距離莅陽兩百公裏外的青州;百年異姓王權貴家族賀蘭世家嫡子賀蘭初繼位,其父其母仍延續王爵,不改皇稱,國号由晟改爲雲,登基大典定于九月初十,南褚西漠皆發邀請貼,舉國歡度,九州同慶。
行宮裏,龍子衿看着來去匆匆的宮人,有條不紊地收拾着離開要帶走的東西,她如水的雙眸,眼底略過一抹憂傷,起身,走進内室,看着床上正在喝藥的皇甫心容,她眉心微蹙,疾步走了過去。
“皇姨娘,又發病了嗎?”撩起床邊的帷帳,龍子衿坐在床榻邊上,伸手接過一個青花瓷碗,碗底那濃黑的草藥,冒着苦澀之味。
“無妨!”皇甫心容深深呼吸着,她向後靠了靠軟墊,蒼白的臉上細眉皺了皺,伸手握住龍子衿微涼的手指,欣然一笑,“原本我打算明日便啓程去青州,但是賀蘭……皇上勸我還是在莅陽過了月夕節再走,這月夕節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團圓節,如今世上隻有你我二人相依相靠,姨娘的确應該留下來陪你!”
她自稱姨娘,不再是皇姨娘,龍子衿眼眶微紅,反手握住皇甫心容的手,低柔的聲音帶着難以壓制的顫抖,“姨娘,爲何不讓夭夭陪你一起去青州?”
“姨娘此去,是去清修,從此以後,皇家之事再與我無關,世間少了女帝,多了一個清苦的修行人,你年紀尚淺,若是就此随我去了,豈不是誤了大好韶華?姨娘還希望你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執手所愛之人!”皇甫心容伸手爲她擦拭了白皙臉頰上流下的兩滴清淚,緩緩開口道,“夭夭,姨娘去青州,有皇上關照,一切都是好的,衣食住行一應俱全,你大可放心,倒是你,姨娘最是放心不下,我在退位之前,曾拟了一道诏書,封你爲‘護國公主’,晉一階稱,這诏書我派人拿出宮外,交給了容家家主,我知道,容家曾受恩于你父王,定然會效忠于你的!”
“姨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你都不做這東辰的皇帝了,我還要那郡主之名,有何用呢?”龍子衿眼底略過一抹驚訝。
“你想得太簡單了!”皇甫心容搖了搖頭,無奈道,“自古帝王過薄情,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由自己,姨娘今日能夠保你一時,卻難保你一世,我以帝王之名設最後一道聖旨,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我不得不這麽做,這聖旨之所以不能昭告天下,一方面是顧忌你手中尚無兵權,白白擔了這虛名倒是落人口舌,另外,這聖旨有一道密令,那就是免死之令!”
免死?
龍子衿微蹙眉,心下瞬間升起濃濃的暖意,皇姨娘對她可謂是竭盡所能,連日後的種種可能,都替她謀劃好了。
“當然,姨娘希望這道聖旨永遠都不會被你用到,希望夭夭從此以後遠離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和皇家有任何瓜葛,不僅僅是東辰,南褚和西漠,最好也要離得遠遠的,你,明白姨娘的意思嗎?”多年護在羽翼下的孩子,如今已經成了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皇甫心容滄桑的雙眼,透着淡淡的不舍,愛戀地伸手輕撫着她柔順的長發,心下難掩分别之苦。
她的夭夭,才情潋滟,文韬武略,不輸于男兒,絕色姿容,勝過萬千女兒,可惜,她從出生便經曆着嘗盡人間離别,忍受各種痛苦。
“姨娘的話,夭夭記在心上!”龍子衿颔首,嫣然一笑,“姨娘離開以後,夭夭也會離開莅陽,我要将父王的三千黑面鐵騎收回,還要把東辰的兵控圖找到,既然我們對賀蘭初有過承諾,我就會做到,決不食言!”
“江湖上,人心險惡,凡事一定要小心,出門在外,不比家中,記得學會隐忍,不要輕信他人!”眼見着要分離,皇甫心容卻總有說不完的話要講,可是思來想去,也無非唠叨着幾句,她無奈一笑,虛弱地說道,“夭夭,姨娘有些卷了,你準備準備,去宮裏一趟吧!不管怎麽說,你現在還是這東辰的永安郡主,沒被除名削位之前,出于君臣之禮,你應該去;更何況,你也曾同他幽山習武相識多年,出于年少情誼,也應該去!”
“好,就聽姨娘的!”龍子衿起身,爲皇甫心容蓋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拉上床帷,悄然離開。
輕輕地關上朱紅木門,龍子衿仰頭望着午後有些陰沉的天空,漫天的烏雲遮住了日頭,可能是快要下雨了吧!
收回視線,龍子衿剛擡步欲離開,可是,雙腳定于原地,雙眸泛起驚訝,凝眸望着五步開外,立于她面前的男子,他身姿修長,一襲墨綠色長衫被風吹得衣角擺蕩,沒有強光,可是他白淨的脖頸上,青色的血管甚是明顯,一頭黑絲被挽成發髻,白色玉扣上插着一支墨綠色竹簪。
“景非……你怎麽來了?”沉默許久,終究還是龍子衿先開了口,印象裏,她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
“前幾天,我進宮爲皇上請脈,便得知她這幾日要離開,這次過來,特意帶來一些藥,青州不比這裏,過去需要些時日,多帶些藥,有備無患!”看着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美眸下,有着淡淡的黯然之色,景非清隽的眸底泛着疼惜。
得知她回到東辰,他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生怕錯過,來之前思忖着見了面要怎麽說,說什麽,想了很多很多,可是真正見到了,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張絕美容顔,卻一句話都想不起來,全都忘記了。
“難得你還記着姨娘!”龍子衿輕然垂眸,斂去眸底的苦澀,時至今日,能記着這位退位的女帝的,恐怕再無幾人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換代,天下易主,一切就都變了,皇甫家的大勢已去,接下來便是賀蘭家的榮耀。
“在我眼裏,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貧民百姓,都隻是我的病人!”看着龍子衿魂不守舍的模樣,景非兩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擰眉說道,“我看你倒是需要吃兩副藥了!”
龍子衿低頭看了看覆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她一直都知道,景非的手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手指節骨分明,潔白修長,以前她偷偷地看他搗藥,看他寫藥方子,看他爲人診脈,一直都是懷着欣賞的眼光去看的,可是如今,她卻不得不掙脫開,“我很好,不需要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