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墨昱快馬加鞭,到達東辰都城莅陽的時候,還是比司濯和龍子衿的隊伍要晚一天,繁華的未央街道,依舊是他熟悉的模樣,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高高的青色城門下,擁着一群人。
“這位大伯,前面可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墨昱随手拽過一個過路人,打聽道。
“這位後生可是外地人?”老伯的模樣,看上去年過五旬,他黝黑的臉色,帶着亢奮的笑意,眼角堆了明顯的褶皺,他捋了捋八字胡,搖頭晃腦地解釋着,“你有所不知,就在今晨,皇城傳出了消息,皇上禅位于賀蘭世子,咱們東辰改朝換代了!”
墨昱攏起眉心,楞仲在原地,許久,他擡眸望向那老伯,可是人已經走遠,向着人潮湧動的城門下走去,果然,朱紅色的門闆上貼着皇榜:
朕即位十七年矣,海内盛世,民福康安,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比先聖,功盼後人;賀蘭世子,出身百年權貴氏族,人品貴重,必能克承大統;朕欲傳大位于世子賀蘭初,諸皇族弟子當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當悉心輔弼,同扶社稷。
皇城宮殿内,皇甫心容走下那萬丈榮光的金黃色龍椅,蒼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從未有過的輕松笑意,在身側太監的攙扶下,她緩步走在柔軟的蠶絲紅毯上,邁出那道高高的門檻,她駐足于玉石台階之上,這裏是她出生的地方,卻也是她埋葬青春和愛情的地方,如今,她終于可以放下一切,離開了!
雲龍石雕的漢白玉台階下,賀蘭初一襲冰藍色的錦袍,颀身而立,青天日光下,他眉目修長,星眸璀璨,白皙的肌膚如上好的暖玉,溫雅清秀的面容上,嘴角微微揚起,勾起一抹悠然的弧度,見皇甫心容走下階梯,他躬身行禮,聲音清朗,如沐春風,“恭請皇上,聖體安康!”
皇甫心容雍容一笑,伸手屏退了兩側的宮人,她垂眸望向這風華絕代的男子,受了這深深一禮,而後,上前扶起他的手臂,莞爾道,“從今以後,這世上再無女帝,有的隻是一個一心向佛的修行人,世子才是這大皇寶殿裏的主人,是東辰的主人,是這片錦繡河山的守護者!”
“世子可願意随我走完這段路?”目光遠眺,皇甫心容深深地吸了口氣,淺笑問道。
“好!”賀蘭初跟在她的身後,保持着一步遠的距離。
“把這千瘡百孔的皇甫王朝,交到世子的手裏,其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皇甫心容輕聲歎息,疲憊的雙眼帶着淡淡的怅然之色,柔婉的聲調有些滄桑,“但是這皇位,交到别人的手中,我不放心,更沒辦法跟東辰的百姓交代!”
“皇上信任,榮幸之至,隻是唯恐不能勝任,何來爲難之意!”賀蘭初輕然一笑,眉眼淡雅,風華自成。
“還有一事,是我的心結,那就是夭夭,她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這是作爲皇帝,皇甫心容最後的請求,也是她最終的心願,“如果……如果有可能,請替我護她一生,可好?”
停住腳步,皇甫心容微微轉過身,凝眸望着那矜貴的男子,見他一時無言,她揚起唇角,牽強一笑,“這要求對世子來說,的确有些過分了,實不相瞞,原本我存有私心,想撮合世子和永安郡主,但是後來想想,還是作罷,畢竟作爲帝王,将來你的後宮,是要權衡朝野的,如果生生将你們綁在一起,不僅勉強了你,也害了夭夭,她不是那種能夠被束縛在這深宮紅牆内的女子!”
她的确不是可以被鎖在幽幽深宮裏的女子,否則,她怎麽會拒絕與他比肩立于這天下之巅呢?
“這麽多年,攝政王在朝堂之上,樹敵無數,而從此以後,我于佛堂清修,孤燈常伴,恐怕也幫不了她了,護她這麽多年,養成了她驕縱的性子,也是我的錯,如果她能夠如其他女子般溫婉賢德,如今恐怕也覓得心儀的郎君了!”皇甫心容深深歎息了一聲,輕撫上胸口,緊鎖眉心。
“皇上大可放心,隻要有我在,夭夭便可一世無憂!”賀蘭初仰起頭,對上皇甫心容略帶失落的雙眸,他勾起輕薄的嘴角,擒着的淡淡笑意,宛若和煦日光,清雅的聲線悠揚悅耳。
皇甫心容擡頭,伸手輕拍了拍賀蘭初垂在身側的手臂,她舒展眉心,釋然一笑,“得世子這句話,以後我便也安心了,若他日夭夭有什麽僭越之處,還請世子能夠念在你和她二人昔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面,其實夭夭心地善良,她并不如傳言般蠻橫無理,她是個命苦的孩子,她身中劇毒,恐怕也……”
提起這件深藏心底的事,皇甫心容的眼眶不自覺地發紅,聲音一度哽咽,難以言辭。
身中劇毒?
賀蘭初眯起眼睛,如墨般的雙眸沉了沉,問道,“皇上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夭夭她……”皇甫心容伸手拭去眼角的清淚,伸手攏了攏散落在腮邊的發絲,垂眸沉思了片刻,說道,“她身中寒毒,已經很多年了,我在位這些年,一直暗中遍訪名醫,之可惜……”
“寒毒?”賀蘭初那俊美無疇的臉上,眉心輕皺,遲疑道,“我與她在幽山時,她便中了這毒?”
皇甫心容點了點頭,無奈道,“五歲便中毒了,這麽多年,每到月圓之日,便要忍受錐心蝕骨的痛苦,下毒之人是我的親姐姐,也就是她的親生額娘,說到底,是我害了夭夭,讓她成了父輩感情的犧牲品,我也害死了姐姐,讓她整日郁郁寡歡,不得善終,時至今日,孑然一身,大概也是報應吧!”
怪不得,相識多年,但每到月圓之日,她總是避而不見,原來是偷偷地躲起來,獨自忍受這噬心之痛!
賀蘭初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他抿起薄唇,心下悸動,深若幽潭的雙眸,隽着一絲盛怒。
好你個桃夭夭,這等重要的事情,竟然瞞了他這麽多年,在她的心裏,他就是這麽不足輕重的人?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突然離開了,是不是連告别的機會都不會留給他呢?
“皇上大可放心,對夭夭,我會竭盡一生所能,護她周全!”賀蘭初正對着皇甫心容,優雅展開雙臂,合攏在胸前,深深鞠躬,端正行了一禮,挺起身子,他淡淡說道,“我不會讓夭夭有事的,便是尋遍這名山大川,也定會找到解她體内寒毒的解藥!”
“謝謝世子!”皇甫心容放下身段,對着賀蘭初,深深地鞠了一躬。
“皇上您這是……”賀蘭初趕緊挽起她的手臂,将她攙扶起來。
“這是我以一位長輩的身份,對世子做出的承諾,表示真摯的感激,與禮數無關!”皇甫心容斂起衣袖,她轉身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道拱形城牆,含笑說道,“那邊,便是皇城深宮内通往外面的第一道城牆,世子在這裏請留步,我相信世子定會成爲一代明君!”
皇甫心容終是釋懷一笑,輕拂衣袖,決然轉身,權力江山,彈指間,她放下一切,可是,一代女帝的身姿,在離去時,依舊雍容大氣,依舊高雅尊貴。
賀蘭初望着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深深地躬下了身子,周全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