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殘光映照在四方古城内,昏黃之色勾勒出一抹怅然,城後唯一一片胡楊樹林裏,司濯走在前面,龍子衿跟在身後,她垂眸望着地面上他颀長的身影,心頭莫名升起寂寥料峭之感,恍然間,她想起了那日在南褚皇宮,樓夙與她分别時的場景。
“司濯,是不是自古以來,帝王都是孤獨的?”她停下腳步,輕聲喚了他的名字,擰眉問道。
“你是想問,樓夙會不會很孤獨,對嗎?”她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司濯輕勾起薄唇,嘴角劃出一道苦澀的弧度,他們相識于年幼,可是她的眼中,卻從未有過他。
當年,東辰的永安郡主做客西漠皇宮,離開時,母妃讓自己随行,那時她說得含糊,他聽得朦胧,壓根不知這一去便是多年再未回。
長相厮守,她和他卻隔着千山萬水,他恨她強人所難,她向來無視他眼中的憤怒,終于待到榮歸故裏之時,他的母妃,已經成了後宮裏最尊貴的女人,成了西漠的皇後娘娘,而他竟然被告知,幼年時的異國他鄉之行,皆是爲了成就今日的大權在握,緣來緣去,終是他恨錯了人,錯怪了她。
“樓夙……”龍子衿仰起頭,絕美的臉上帶着清淡的憂傷,她低聲開口,柔婉地喚着南褚新帝的名字,嘴角綻開一抹自嘲的淺笑,“今朝爲帝,後宮美人,三千佳麗,孤獨嗎?”
“深深宮牆,豈有深情久伴?”司濯冰冷的眼底,盡是薄涼,他自幼在爾虞我詐的深宮中,眼見着母妃是如何和那些新晉的美人妃嫔們勾心鬥角,眼見着父王蒼老的臉上,一雙睿智的眼眸如何坐山觀虎鬥,這深宮裏的情誼,便是最不值錢的,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冷情。
報……
遠處,一個身着西漠皇宮禁衛服飾的男子,氣喘籲籲地朝着司濯和龍子衿的方向跑過來,他的手中還拿着一張密封的信箋。
“啓禀七殿下,這是宮裏快馬加鞭派人傳過來的密報!”那人俯首,将手中的密函交到了司濯的手中,而後悄然退下。
龍子衿眨了眨眼,轉過身去,這畢竟是西漠的國事,她一個異國郡主,應該回避。
許久,清風徐來,夜色漸濃,龍子衿算計着時間,轉過頭來,卻看到司濯緊攥着拆開的信箋,眉心攏起,雙眸深沉地望着地面,她輕擡起素白的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開口道,“喂!怎麽傻了?”
雖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是什麽,但是向來沉穩的司濯,此時的反應,着實有些古怪,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一樣。
“夭夭!”他出聲呵斥了她的玩笑話,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思忖片刻,擡頭對上她淺笑的眉眼,聲音低沉道,“你……”
她漆黑璀璨的雙眸,如夜空中明亮的星光,清澈如水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此時,他卻不知如何對她開口。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該不會是密函裏的事情和我有關吧?怎麽吞吞吐吐的?”她莞爾一笑,反手握住他節骨分明的手指,追問道。
司濯猶豫萬分,終究還是不忍出口,他将手中的信箋展開,遞給了她。
“女帝病危,大限将至……”龍子衿雙手握着信箋,口中喃喃念出上面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她雙眸流轉,又重新看了一遍,的确沒錯。
仰頭,看着司濯的雙眸,她眼眶發紅,牽強地扯了扯唇角,輕聲發問,“司濯,這信是不是寫錯了,把‘汝’或者是‘吾’寫成了‘女’?”
司濯沒有說話,他緊抿薄唇,走向她面前,伸手攬過她輕顫的雙肩,将她擁入懷中,手撫她絲柔的長發,鼻腔裏盡是她獨有的幽然桃香,他低聲開口,“想哭就哭吧!”
感受着他懷抱中的溫暖,龍子衿的心卻是冷的,她雙目楞仲,麻木地站在原地,緊攥着信箋的手,不停地顫抖着,女帝?這日濯王朝,除了東辰的皇甫心容,還哪裏來的女帝?
她的皇姨娘,終究是要撐不住,要離開她了嗎?
淚如雨下,可是龍子衿卻緊咬着下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這裏是四方城,人多眼雜,東辰的永安郡主哭成這樣樣子,準會被人暗自揣測。
她将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臂彎裏,淚水浸透他貴胄的錦衣,司濯輕拍着她纖瘦的脊背,輕歎着仰頭,雙眸盡是疼惜,“有我在……”
他從不擅長甜言蜜語,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她最真摯的承諾,當夜,司濯便安排好一切,快馬加鞭地從四方古城裏驅車奔向東辰地界。
簡單大氣的馬車裏,一應俱全,軟塌之上,龍子衿身穿一襲白色長裙,外披一件粉色短罩衣,三千青絲被挽起一個發髻,上面插了一支被打磨得锃亮的镂空桃花銀簪,她蒼白的小臉上,兩隻眼睛紅腫得像是桃子,整個人窩在軟綿綿的被子裏,一言不發。
許久,她終是忍不住,擡眼,看向對面的司濯,擔心地問道,“你不交代一聲,就這麽離開,不會有事?”
“我還以爲這一路,你都不會和我說話呢?”司濯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拿了一個白色的瓷勺,輕舀着瓷碗裏溫熱的清粥,“實不相瞞,我去四方城,本就是爲着墨昱手下的三千黑面鐵騎,不過現如今,我已經改變主意了,不要也罷!”
司濯是西漠最受寵的皇子,出身尊貴,向來養尊處優,即便是來東辰,身邊的侍衛随從也是跟了整整一隊人馬,舀粥喂飯這等事情,他做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謝謝!”她垂眸,兩行清淚簌簌落下,盡管司濯放棄和墨昱的交易,可能不全然是爲着她,但是此時他爲她做的,讓她無法不感激。
“其實,這麽多年,說謝謝的人,應該是我!”他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她的對面,垂眸,升騰的輕薄霧氣撲面而來,溫熱了他的雙眸,他低柔問道,“當年,你帶我離開西漠,是我母後求你的,對嗎?”
她心下一驚,倏然擡頭,對上他深幽如潭水的雙眸,許久,輕輕颔首,算是默認,“當年,雲妃娘娘求我帶你離開,她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找我,讓我幫她隐瞞這個秘密,說這是保你性命唯一的辦法,我想了很多,内心有抗拒,但是看到她憂傷的眼睛,我想起了已逝的額娘……”
她終究是心地善良,不願意傷害任何一個人,就獨自承擔了這份埋怨!
司濯沒有告訴她,其實雲妃并沒有那麽偉大,多年的骨肉分離,不過是她掌權的計謀;
事到如今,他倒是要感謝母妃,感謝她的輾轉心思,讓他明白萬裏山川,他獨戀的終是她的眉梢,咫尺天涯,恩怨都放下。
從容淺笑,他向來孤高冷清的眉眼染上一層柔光,輕舀一勺白粥,低頭吹了吹,端起瓷碗,一并湊到她蒼白的唇邊,“路途還很遠,你先喝點清粥,再睡一會兒!”
“我……”本想說吃不下,可是看到他眼底的一抹期許,龍子衿的聲音瞬間沒了底氣,她勉強撐起了身子,順着他的手,輕開口。
四方古城聖殿内,墨昱望着座下前來禀報之人,冷冷問道,“七皇子還交代什麽了?”
“隻說有急事,先行離開,便無其他!”那人皺眉深思,恍然擡頭,說道,“他還讓我說兩句詩給教主!”
“說!”
“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教徒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不敢擡頭看教主的反應。
呵呵!
墨昱不怒反笑,冷哼一聲,喃喃自語道,“命裏沒有嗎?我看未必吧!”
“來人,備匹快馬!”墨昱起身,疾步走出殿外,眼神飄向東辰的方向,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