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立她爲後,她本應羞赧回以嫣然,但是,她做不到。
“樓夙,你并不愛我!”麗日豔陽下,龍子衿一身白衣,雙眸清潋,神色孤冷,她避開他深沉如墨的雙眸,轉身擡起步子,行動間飄然輕盈,聲音清泠,“如果我沒猜錯,你的母妃,未來這南褚國至尊無上的皇太後,已經爲你尋覓适合立後的貴族女子了吧?”
樓夙站在她的身後,望着她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他攏起眉峰,跟上她翩然的步調,神情嚴肅,“我并不是爲了忤逆她,才自作主張的!”
龍子衿莞爾一笑,陽光下,她的側顔柔和,但出口的聲調帶着隐約的怅然,“你知道爲何樓緣下葬的時候,我沒有去看他最後一眼嗎?”
她轉過身來,擋在他的面前,雙眸似水如波,望着他如朗月星稀的雙目,她請擡起手,伸出修長素白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左側胸口,緩緩說道,“因爲他的一切,都被我牢牢地記在了這裏,見與不見,我都不會忘記!樓夙,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他向來淡笑如春風拂面的俊美容顔上,如深冬的寒風一樣淩冽,目光從她微紅的眼眶,移到了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上。
她在用這種婉轉的方式來告誡他,其實,樓夙對龍子衿的求娶,并不是真正的愛,而是作爲初登基的皇帝對抗太後權貴的一種手段,真正的愛,是樓緣于她,生死不能隔,恩愛兩不忘。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龍子衿清然丢下一句話,别過頭,快步離開,她怕再這樣看下去,會看到他眼底的掙紮與不舍,會懷疑自己對他的判斷。
望着她匆忙得似逃跑的背影,樓夙苦澀地勾起唇角,她是在逃避,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到底愛不愛你呢?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怕,怕我說愛你!
龍子衿帶樓夙去的地方,并不神秘,正是她在南褚皇宮裏落腳的地方,别苑樓閣内,她從紅木桌的暗格中取出一個黑色的錦袋,遞了過去。
樓夙接過來,并未打開,對這個錦袋,他是有些印象的,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雲山的時候,龍子衿身邊放着這樣一個物件,之後,還是他幫她收管好,交給她的。
“這是子言……”出口便是子言,龍子衿抿了抿嘴唇,停頓了片刻,繼續道,“樓緣讓我将它給你,有了它你才能将傳國玉玺收入囊中,否則,即便是找到了,沒有這秘鑰也是白費!”
原來,一直困擾着他的事情,最終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解決的。
樓夙墊了墊手中的錦袋,瞬間覺得沉重了不少,他自嘲一笑,眼底的哀愁顯而易見,沒想到,父皇爲了大皇兄,連這等後招都想好了,他樓夙在龍子衿的眼裏,始終都是比不上樓緣的吧?就算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吧?
龍子衿望着他雙眸染上的水霧,有些于心不忍,她将身邊的一把樟木椅推給他,自己入座到對面,柔聲寬慰道,“你父皇在駕崩之前,曾傳喚過我!”
他優雅入座,沒有應聲,亦無詫異,畢竟,在這南褚皇宮裏,到處都是他的眼線,任何人的動作,都不會逃出他的視線。
“他臨死前,讓我轉告你,父親愛子,各有不同,他希望你能夠成爲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她将老皇帝垂死前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了。
可是,樓夙聞言,隻是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道,“若真如此,何來今日?”
“你知道,我爲人向來冷漠刻薄,今日這些話,絕對不是爲了憐惜你,才瞎編亂造的!”龍子衿輕歎一聲,拿起手邊已經冷掉的清茶,小酌一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對你父皇的恨,就如同我對龍千城的怨一樣,永生永世,至死方休……”
“他和龍将軍不同,至少,你的父王在感情上是專一的!”話到嘴邊,就這樣脫口而出,樓夙果不其然地看到龍子衿端着茶盞的手輕顫了下,他懊惱地别開視線,心下後悔不已,感情專一,卻是對别的女人,倒是忘了這一點!
“沒關系!”龍子衿不在意地放下杯子,扯過腰間一條白色錦繡絲帕,擦拭了下手背上滴落的水滴,“其實,你父皇對你母妃,也許是愛的,隻不過帝王的愛,過于深沉内斂罷了!”
“他這一生,女人無數,可惜,沒有一個能夠得他真心相待,皇子皇女中,唯獨大皇兄樓緣能得他另眼相看!”樓夙雙眸中的微涼寒意漸漸消逝,隻餘下一片寂寥的幽深。
“其實……”龍子衿微微猶豫,手指輕攥了攥,感歎道,“其實很多事情,你父皇都是知道的,隻不過他沒拆穿罷了!”
她說得再隐晦不過了,但是樓夙卻聽得明白,隻是匆匆一瞥,他便知她沒有說謊,原來,母妃下毒的事情,父皇也知道,也難怪,他的眼裏向來不容沙子,若不是裝聾作啞,誰能能夠哄騙到他?隻不過,不知道這到底是母妃的幸運,還是她的悲哀呢?
終得了那人的心,卻親手要了他的命!
“你父皇還有兩句話,一是司徒必除,二是……如有可能,請祺貴妃娘娘移駕清苑!”龍子衿悄然擡頭,瞥了一眼樓夙越發蒼白的臉色。
許久,他清淡一聲,低沉回應,“我明白!”
明白一代帝王的用心良苦,即便是人已經去了,但是這江山的主人還是要姓樓的,心愛的女人,也不能觊觎。
樓夙苦笑了下,凝視着她清澈如水的星眸,說道,“在東辰的這幾年,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不用想着如何讨好父皇,不必防着各宮娘娘的暗算,也不需要按照母妃的計劃去生活!”
午後的靜谧,讓這一刻變得柔和溫馨,樓夙低眉淺笑,望向窗外伸進屋裏的一支綠柳,薄唇一張一合道,“你我初逢,恰是年少,我偷偷地羨慕着你的輕狂無憂,曾想過百般主動前湊,卻終是沒有勇氣,無數次,桃花蔭下,我懷抱陳年壇酒,想與你暢談天地,卻膽怯你拒開封泥,嫌棄這上面的泥垢……”
龍子衿輕輕垂下眼眸,瞬間思緒萬千,一直以來,她最厭惡的便是他一身謙然的如玉公子模樣,卻不知,他的内心也曾孤寂,也曾惶恐,那如暖陽般卻不達心底的笑,是他在這個冷漠的皇宮裏,最好的僞裝吧!
“可能……我們終是情淺緣也淺吧?”女子膚白似雪,青絲缭繞,她指尖輕顫,雙眼一紅,疾步閃出了房間,門縫處隻餘下一抹翩然的白色裙擺。
她身上獨有的桃粉幽香還彌漫在空氣中,樓夙拿出那把代表着皇權的秘鑰,他勾起嘴角,眼底清冷薄涼,情淺緣也淺嗎?驚鴻一瞥,便錯過了繁花三千,這是情淺?多年相伴,鮮衣怒馬醉看今朝,這是緣淺?他偏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