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皇上也有私心吧？”龍子衿凝望着他枯朽的眼眸，冷清地說道，“蘭妃的心思不在您的身上，身爲男人，尤其是帝王，終究是不能留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吧？這麽多年，對樓緣的偏愛，可能連您自己都不知，是出于真心的愛呵，還是出于對他母妃的愧疚？”
“你！”樓玄空的眼底閃過一抹厲色，指向龍子衿的手指顫抖。
時間就這樣僵持着，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是輕歎一聲，放下了手，佝偻着身子走向門口，“做女人，太聰明是好事，也不是好事，郡主若想活得輕松一點，偶爾也需要裝一裝糊塗的！”
“謝皇上點撥！”龍子衿對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朕拜托的事情，還請郡主放在心上，繼位的是阿緣也好，是夙兒也罷，都是我皇室血統，南褚的江山是不允許他人觊觎的！”
到底是一國之君啊！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能夠以一個丈夫，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考慮的，他有萬裏河山要守護，有萬千子民要愛護，這樣的人注定是孤獨寂寥的，注定是要舍棄一些寶貴的東西，包括親情，包括愛情。
朱紅色的烤漆木門緩緩推開，一縷微光透過門縫擠了進來，光潔的白色玉石地面上，龍子衿看着樓玄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砰！
拐杖落地，突然一聲，驚得龍子衿擡眸，樓玄空的身子就這樣倒在了高高的門檻内，門縫還是剛剛推開的一絲縫隙。
“皇上……”她縱身向前跑了過去，蹲在地面上，攙扶起樓玄空，對上他半眯起的眼睛，問道，“我幫您叫禦醫！”
“不……”樓玄空用力地睜開眼睛，半擡起手，出聲制止了，“朕……恐怕撐不過去了！”
在此之前，她并未見過樓玄空，隻是聽已去的龍千城偶爾提及過這個叱咤風雲的南褚皇帝，但此時，他就這樣近在眼前，并非傳聞中的殘酷冷血，也并非想象中的鐵膽雄風，他隻是一個垂暮的老人。
龍子衿眼眶微紅，她伸手輕搭上他枯瘦的手腕，指尖處傳來的凹凸觸感，讓她驚異地瞪大眼睛，望向樓玄空的眼神，倏然震撼，“這是中……”
噓……
樓玄空豎起手指，在幹燥的嘴唇上，輕點了點，而後揚起手指，虛指了指四周，自嘲一笑，低聲道，“小心隔牆有耳！”
龍子衿屏氣禁聲，悄然扯下了診脈的手指，她沒想到，樓玄空這副身子虛弱緻死的原因竟然是慢性中毒，這皇宮大内的，竟然還有人敢對皇帝下毒手？而且，他似乎還知道！
“扶朕起來……”樓玄空摸索着拿起拐杖，在龍子衿的攙扶下，吃力地爬起來，他的雙眼有些模糊，吐字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别告訴别人，一來朕不想你惹來殺身之禍，二來，朕也不願意讓夙兒知道！”
樓夙？這麽看來，她猜測得沒錯，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後宮的妃嫔，能夠長期近身皇帝的人，放眼南褚後宮，有這等能力的，除了祺貴妃，不會有第二個人。
龍子衿扶着他的手臂，僵了僵，而後點了點頭，她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日光正好，亭台樓閣，流觞曼妙，紅色的琉璃宮牆上，一隻淺藍色的蝴蝶風筝，正在輕盈直上。
“你不想知道，爲何虎符會在朕的手裏嗎？”仰頭望着遠處的風筝，樓玄空定住腳步，松開了龍子衿的手臂，一個人往前走了幾步。
“您不說，自然有道理！”龍子衿恭敬地守在身後，輕聲道。
樓玄空滿意地點了點頭，虛弱地說道，“這虎符是大師兄臨死前托人交給我的！”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你父王龍千城，和我師承一人！”他回頭，蒼老的臉色帶着褶皺，笑了笑，“這個秘密，除了已去的師父，無人知曉！這麽算來，你還算是我的世侄女呢！”
不得不說，此番談話，龍子衿的内心波瀾起伏，怪不得，以前的龍千城總是會不經意間提到南褚的皇帝如何如何？
這麽看來，當年萬宗和龍千城密謀殺害樓夙的事情，根本就是不作數的！
說來也怪，樓夙入住郡主府後，龍千城不僅沒有殺他之心，甚至還委以重任，爲何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呢？
“夭夭有一事想請教！”龍子衿走上前，望着樓玄空，蹙眉問道，“當年，樓夙進郡主府，可是得了家父的關照？”
“師兄修書于我，說萬宗有害皇子之意，我知此事與阿緣，與夙兒都無關，定是萬氏和司徒聯手搞的鬼，好在夙兒聰慧，他堅持留在郡主府，而我正好将計就計，遂了他的意，私下讓師兄護他周全，這樣一箭雙雕，既能夠讓阿緣回到我身邊，又能夠保全毫無争奪之心的夙兒！”事情的原委，樓玄空簡單地解釋了一遍，對于故人的女兒，他再無隐瞞。
龍子衿垂眸，兀自笑了笑，自嘲地勾起嘴角，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入戲太深，她的父王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對她說。
“夭夭……”樓玄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輕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膀，安慰道，“爲人父者，甚愛子女，師兄自然也是，隻不過他不善言辭，不善表達，讓你知道得越少，對你來說才越安全！這虎符，是他讓我日後有機會交于你的，此符可号令日濯大陸上最兇猛的三千黑面鐵騎，所向披靡，殺無赦，你拿着它，找到這次護送你過來的那位少年将軍，他會告訴你如何将這支隊伍收于麾下！”
龍子衿沉默地點了點頭，握着那塊玄鐵令牌的手，輕顫着，她要這所向披靡的鐵騎何用？她的願望從來就不是征戰四方！
“朕乏了，你也下去吧！”樓玄空向寝宮一步一步走去，交代了所有的事情，他的心也變得輕松了，不遠處，傳來他空洞的聲音，“替我轉告夙兒，父王愛子，各有不同，希望他能夠明白，朕希望他能夠成爲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如果有可能的話，讓祺貴妃移駕清苑吧！”
龍子衿站在原地，背對着夕陽昏黃的日光，她目送樓玄空離開，清風相送，禦花園裏的紫色茉莉花怒放開來，一朵一朵的小喇叭，花香濃郁……
“皇上駕崩……”
許久，一道高亢尖銳的聲音，将龍子衿從沉思中驚起，她循聲而望，目光投向樓玄空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