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凜冽的冷風吹幹了她的淚,她麻木地看着身着盔甲的一批人馬,将子言從她懷中搶走,看着他們用明黃色的絲綢錦布将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送上了馬車。
她想跑過去,把子言搶回來,可是,她的腿總是軟得不聽使喚,沒等跑過去,就跌倒在地面上,嘗試了幾次,她再也站不起來了,眼前盡是馬蹄濺起的揚塵。
樓夙一直站在她的身後,沒有伸手阻止她,也沒有上前幫助她,他深沉如墨的雙眸,平靜地接納了她所有的憤怒和哀傷,最後,在她暈倒的一瞬間,他伸手攔住她纖弱的腰身,将她擁入懷中。
回宮的路上,龍子衿開始渾身發熱,夢中呓語不停,樓夙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伸手輕撫着她滾燙的額頭,快進皇城宮門的時候,她不再胡言亂語,卻有了抽搐的病症。
行軍隊伍越過護城橋,便來到一堵高高的青色城牆下,再往裏便是南褚的皇城,皇城深處便是皇宮,普通百姓隻能在牆外仰望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城樓上燈火通明,侍衛持槍站崗,大聲地質問下方,“何人夜闖皇城?”
“三殿下歸宮,請速開城門!”城下的侍衛仰頭大聲喊道。
“皇城戒嚴,沒有皇上手谕,任何人不得進出!”自古以來,皇帝身體抱恙,宮城内外都是要嚴陣以待的,這個無可厚非。
車内的樓夙皺了皺眉,皇上的手谕,樓緣肯定是有的,但是眼下樓緣病逝,手谕何在無人知曉,如今,他不能将大皇子的死訊就這樣公之于衆,而龍子衿的情況明顯不好,還真是左右爲難。
“大膽奴才!”城樓之上,赫然傳來一聲清麗的女聲。
“末将拜見祺貴妃,貴妃娘娘萬福金安……”一幹将士跪拜在地,粗犷的聲音傳到了城下,緊接着,便是厚重城門開啓的聲音。
“恭迎三殿下回宮……恭迎三殿下回宮……”
此起彼伏的聲音從車廂外震耳欲聾般地傳來,樓夙輕抿了抿唇角,伸手将睡相不安的龍子衿攬入懷中,手指合攏罩在了她的耳邊,透過飄動簾子浮起的縫隙,他看到了車廂外跪在地上的将士,看到了萦繞在夢中多年的皇城故土。
朦胧中,龍子衿感到自己的頭像是要炸了一樣,喉嚨也像是被人掐着一樣,痛,都無法大聲喊出來。
“三殿下,微臣……微臣實在是無法診斷郡主的……”
“庸醫,要你何用?”樓夙低沉隽着盛怒的聲音,久久響徹在外殿,“滾下去!再換人來!”
“夙兒……”祺貴妃皺着柳眉,搖了搖頭,感歎道,“你父皇那邊還需要禦醫守着,你把他們都叫到這裏來替郡主請脈,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啊!”
哼!
樓夙冷清地一聲,回頭,望向眼前這位身着華貴的雍容女子,這就是他多年未見的母妃,南褚最榮耀的女人,後宮隻手遮天的祺貴妃。
他們有多少年沒見過了?七年、八年,還是九年?可是,即便時間過了這麽久,他的母妃絕美的姿容還是沒有改變,當然,殘忍冷酷的手段也沒有絲毫改變。
“父皇的病,是禦醫能夠治得好的嗎?”樓夙一步一步走近祺貴妃,将她逼到了一把樟木椅上,跌坐在那裏,他眼眶發紅,冷如冰霜的眼眸鎖着她那雙潋滟的杏仁眼,淩厲問道,“母妃,父皇的病,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祺貴妃避開樓夙幽深的目光,她向來自負,卻沒想到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質問得啞口無言,許久,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再轉頭,眼底又是此前的從容,她紅唇開合,慢聲道,“夙兒,你隻需要記得,母妃無論做了什麽,都是爲了你!”
她伸手推開了樓夙,斂起廣袖,優雅起身,端着輕緩的步子,儀态萬千地走了出去,望着祺貴妃明黃色的裙擺消失在屏風處,樓夙眼角的一滴清淚,被他伸手瞬間擦拭掉。
龍子衿清醒時,已經不知是何日何時,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看到的便是富麗堂皇的寝殿,燈火通明,不遠處,樓夙倚在紅木躺椅上和衣而睡,他的眉心攏起,睡得并不安穩。
“水……”開口便是低迷沙啞的聲音,龍子衿費力地喘息着,她渾身疼痛,無法動彈,隻能動了動手指,雙眼望向床頭上放着的一隻瓷杯。
“你醒了?”被驚醒的樓夙,一個激靈起身,湊到床榻邊上,握住了她稍稍退了些熱度的手,他伸手又摸了摸她略帶濕濡的額頭,嘴角揚起,笑得如同孩童一般純真,喃喃道,“好像沒那麽熱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連着說了兩遍,太好了……
龍子衿看着他和她十指相扣的手,又望向他溢滿笑意的眼,紅了眼眶,雙眸含水,這樣的樓夙,讓她想起了額娘,“樓夙……”
她還是改不了,仍喜歡直呼他的名字。
“你爲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呢?”眼中的淚,如雨落下,被他握着的手指輕輕戰栗着,她輕咬着下唇,抑制着自己的哭聲,“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啊!不可以這麽心軟的!”
如果你可以心狠手辣一點,那該多好!
我就可以将衛洛的犧牲,将樓緣的死都歸結給你,從此,我東辰,你南褚,勢不兩立;沙場點兵,各憑本事;如是天下,平分秋色。
“我并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能夠在這深宮裏平安活下來的皇子,那個人的手上,不是染着溫熱的鮮血的,有的血甚至是父輩的,同胞兄弟的……”樓夙半跪在她的床榻前,雙眼凝望着她蒼白的小臉,這幾日她又清瘦了不少,他心疼不忍道,“但是對你,我從來就狠不下心來!”
龍子衿靜靜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眸,看着他那張俊美的臉龐。
他與她相識于年少,卻非青梅竹馬,他多年沉浮,韬光養晦,隻爲一朝,大權在握,她冷眼旁觀,看他江山如畫。
“南褚的天下,是我母妃的野心,而你,才是我畢生的不舍!”樓夙将她的手,合在兩個掌心之中,他低頭吻向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低柔說道,“詩畫江南,萬裏河山,都非我所愛,我隻願你永生永世,安樂無憂!如果是你想要的,便是毀我所有,我也會成全你的!”
樓緣能夠給她的太平盛世,他一樣可以給,樓緣不能給她的執手一生,他也可以給,如今,他不想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