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帳中,龍子衿徹夜未眠,輾轉反側,她欣喜,是因爲失散多年的摯友,如今又找到了,她惶恐,是因爲如今二人的身份都不比從前,他們是不是還能像那時一樣,彼此開誠布公。
同樣未眠的還有一位,那就是住在樓緣對面的三皇子樓夙。
一盞白燭燈前,他靜坐了很久很久,以他的功力,龍子衿去夜探樓緣,他如何能不知,盡管不知道他們之間最後說了些什麽,但是眼見着她坐了那麽久,出門時還臉頰帶淚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不爲人知的事情在發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一直膠着在她的周圍,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第二天整裝出發時,龍子衿那大大的黑眼圈,在向來白皙的臉上尤爲明顯,她避開樓夙的視線,目光一直放眼車廂外匆匆掠過的風景。
不過仔細想想,有什麽好心虛的呢?雖然樓夙和樓緣并不友好,但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又不是誰的人!
如此想着,龍子衿心下也輕松了不少,她揉了揉看風景看得都有些累的眼睛,放下車廂窗簾,轉過身,故作淡定地整理了下衣裙。
“昨夜睡得不好嗎?”她内心波瀾起伏的神态,樓夙其實是看在眼裏的,他放下手中的書卷,從身後的靠枕下取出一個香囊,遞了過去。
龍子衿望着他白淨的掌心中呈着一個淺紫色鈴蘭刺繡的香囊,做工精緻,針腳細密,一看便知是出自女紅尚好的女子之手,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擡眸,帶着滿目的茫然望向他。
樓夙清雅一笑,心下了然,她一定是想,這等物件定是女子所贈,她如何能夠受之?
“鈴蘭是我母妃最愛的花,這香囊上的繡工也都是出自她手,我睡眠向來輕淺,入睡難,來東辰前,母妃擔心我去别的地方睡不好,就徹夜親手趕制了十幾個香囊,一并帶過來!”樓夙一邊耐心地解釋着,一邊将龍子衿的手牽過來,左手将她略微冰冷的手背握在溫熱的掌心中,右手将香囊貼服在她的手裏。
這樣的親密的動作,讓龍子衿微微蹙眉,想用力将手抽回來,但轉念一想,人家也是好心,将母親親手做的香囊都拿了出來,自己又有什麽好矯情的。
她莞爾一笑,順勢拿過香囊,湊到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氣,果然,氣韻雅緻,甜涼絲醇,靜心怡人。
“這裏面有檀香、綠萼梅、薄荷,還有安息香,每日睡前,将其放在枕側,應該會有些功效的!”樓夙看着她疲憊的雙眼,輕語道。
“你母妃好細心!”龍子衿輕歎了一聲,讪讪地将香囊收入衣襟之中,神色有些黯然,這香囊的功效再好,又有何用,還不是用完了就再也沒有了。
從年幼起,她最害怕的就是依賴,她從來不敢敞開自己的心扉,也從來不敢依靠誰,因爲,她擔心有朝一日,擁有的多了,失去的也就多了,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時,與其讓她變成這世間最寂寞的孤家寡人,倒不如自始至終都是孑然一身來得好。
她的黯然神傷,樓夙自然是知道的,沒有母親陪伴,那種感覺,他是經曆過的,那種悲傷,他感同身受。
“再往前走,就要出了東辰的地界了,我記得那裏有一條清水河,景色宜人。”樓夙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他撩起車簾,看着不遠處,笑着問道,“将士們也都趕了半日的路,馬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下?”
龍子衿點了點頭,她的确需要出去換換氣,和樓夙在一起,這氣氛着實有些詭異。
午後的清水河,河面上閃動着耀眼的波紋,河床狹窄,蜿蜒如一條銀色絲帶,河岸兩側,赤楊和綠柳逶迤飄搖……
龍子衿躍然于岸邊,碧綠見底的九曲河面如同姑娘的梳妝鏡一般,裏面偶爾有青色魚尾悠然遊過,她嘴角綻着濃濃笑意,好奇地伸手,撩起一串串水花,冰冷沁然的感覺瞬間在全身漫延。
凝視着幽靜的水面,龍子衿突然想起,樓緣,不,應該是子言還在車裏吧?
猶豫片刻,她撩起裙擺,起身奔去隊伍前面的一輛馬車旁,看車的護衛看到她,趕緊從車上跳下來,欲行禮,卻被龍子衿伸手止住了。
“大皇子是否在車裏?”
“回郡主,是!”
龍子衿想了想,吩咐道,“你先下去,我有話對大皇子說!”
護衛擡頭,後又恭敬地點了點頭,抱拳,離開。
龍子衿抿唇,雙手握在一起,她徘徊于馬車前,左右走了兩個來回,心下有些糾結。
以前她隻當他是南褚的大皇子樓緣,當他是樓夙最具強勁的帝位争奪者,當他是間接害死衛洛的罪魁禍首;可自昨日起,她知道了他就是她苦等多年的子言,是她曾救過的少年,曾交過心的摯友,即使如此,她便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這樣頹廢下去。
“大皇子可醒着?”思來想去,她終于定下腳步,站在馬車外,柔聲問道。
車内人尚未言語,便是一陣輕咳。
龍子衿聞聲,緊張得直接撩起車簾,她探頭望向裏面,樓緣坐在最内側,身子倚着車廂,他面色蒼白,淩亂的發絲遮了他深邃的眼窩。
看到龍子衿,樓緣扯了扯嘴角,笑了,可是看着他心力交瘁的模樣,她的眼眶卻紅了。
“外面風景很美,我陪你去河邊散散步,可好?”龍子衿牽強地扯了一個自認爲還算自然的笑容,她單手伸向他的眼前。
樓緣靜靜地看着她纖瘦的手指,不同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族小姐,她白皙的手掌,掌心有一層細細的繭子,那是常年習武的佐證。
這讓他想起那個黃昏,雪山之巅,她如同天神下凡,亭亭立于他的面前,也是這樣伸着手,示意他起來,隻不過,那時的她眼神孤高倨傲,而此時的她眉目清淺柔和。
樓緣掙紮着支起身子,握上她有些涼意的手,十指緊扣,他的心瞬間糾緊,喉結微動,二十多年來,波瀾不驚的心竟然有絲絲悸動,原來這才是活着!
不遠處,樓夙背風而立,從河面上吹來的涼風,将他錦繡白玉般的衣擺吹起,勾勒出一道料峭的怅然,他雙手背于身後,雙眸深沉地望着那漫步于河岸的一對璧人,女子笑意嫣然,男子情深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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