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衿輕輕颔首,算是回應,眼前身着绯色長紗羅裙的女子,是梅徹的貼身侍女,如果她沒記錯,名字應該是柔然。
“郡主稍作片刻,奴家爲您斟杯清茶!”柔然斂起廣袖,紅唇娆啓,嫣然一笑。
“不必了!”龍子衿素手一伸,沉寂了片刻,輕聲問道,“你家公子在嗎?”
“公子……”柔然輕輕垂頭,擡眸說道,“他不在!”
“什麽時候回來?有沒有說?”其實,龍子衿壓根就沒指望能見着梅徹,像他那樣整日逍遙于三界之外的散仙,能老老實實在府裏待着才怪呢!
柔然搖了搖頭,又道,“郡主如果有要事,奴家可以遣人出去尋尋我家公子!”
“不必了!”龍子衿轉頭,視線所及之處,無不是珍珠奇寶,她勾起唇角,笑道,“既然梅徹不在,那等他回來,你轉告他,我要出去一些時日,過不久郡主府就要暫時封府了,這屋裏的奇珍異寶,讓他拾掇拾掇都搬走,如有丢失,概不負責”!
柔然倏然擡起頭,望向龍子衿的眼神有些迷茫,封府?爲何要封府呢?
隻不過,這些問題,并不是她這個身份的人可以質問的,她默默地點了點頭,目送龍子衿翩然走遠。
待一切歸于平靜,紗帳裏,梅徹負手,走了出來,望着門外,他輕抿薄唇,眸色深沉。
“公子……”柔然側身,施施然行了一禮。
“我都聽到了!”梅徹轉身,坐在長榻上,随手撈起一把白玉托盤上的赤珠,大珠小珠落玉盤,他眉峰攏起,嗤笑了一聲,問道,“她這是下了逐客令”?
柔然輕擡眸,又垂下眼睑,很有眼色地沒有答話,她知道,公子每次露出這樣的神色,心裏基本上已經動怒了,也的确,問世間,何人敢對梅公子呼之則來揮之即去呢?
“那公子……我們到底搬不搬走呢?”柔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梅徹擡眸,睇了一眼,清冷開口道,“當然不搬”!
柔然深深吸了口氣,眼底的失落一閃即逝,其實,她打心底不想留在這郡主府裏,更不希望梅徹和龍子衿有一絲一毫的糾纏,這可能是出于她女人善嫉的天性,也可能是出于她對公子的保護,因爲她有預感,這位郡主,可能會改變公子的一生。
柔然神色黯然,她終于鼓起勇氣,抿起紅唇,擡頭輕柔問道,“那公子剛剛爲何避而不見呢?有些話,當着郡主的面問清楚,不是更好嗎?”
梅徹聞言,冷眼瞥了下立于對面的柔然,他将手中的赤珠全部丢下,起身,颀長的身形蕭索立于明珠光影之中,他伸出左手,修長白淨節骨分明的手指,輕系着右手袖口上的梅花暗扣,動作優雅。
空氣中的靜谧,讓柔然的臉色由最初的紅暈,漸漸變成了蒼白,她用袖口掩住了不停顫抖的手指,順着明亮的光線,她看到他白如瓷的臉上,濃密的睫毛投下一道幽暗的陰影,邪魅而神秘。
許久,梅徹勾唇一笑,望向柔然的眼神,溫柔暧昧,但是,眼底的淩冽卻洩露了他内心的冰冷,“柔然,你僭越了”!
簡單的幾個字,他說得再輕松不過,可是,柔然卻已經跪在地面上,泣不成聲,她顫抖着聲音,“是,柔然知錯!”
柔然輕咬下唇,眼眸如水,淚如雨下,冰冷如霜的地面上,寒氣陣陣襲來,她哆嗦着身子,不甘心地擡頭,凝視着那個世間最冷漠的男子。
可是,她就是這麽悲哀,愛上了他,愛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是什麽時候!
她本是孤兒,被望族家奴收養,七歲那年,族長将她獻給了梅城城主,城主夫人見她身世可憐,便收于身側,可能,從那時起,平凡無奇的她内心中開始萌生了小小的欲望,開始有了不切實際的奢望。
自幼起,柔然便眼見着梅徹,鮮衣怒馬,年少輕狂,她知他本性倨傲淡漠,即便萬花叢中過,他亦片葉不沾身,直到永安郡主的出現。
對于龍子衿,他是不同的,他縱容她,在意她,甚至欣賞她,他看她的眼神,是看别人時從未有過的,可能,這些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但是柔然能感受到,因爲他們就是同一種人,從龍子衿的身上,梅徹看到了自己,那個孤傲不羁的自己。
思及此,柔然拭去臉頰上的淚,蕭瑟黯然的眼眸,如蝶翼般的睫毛,斂去眼底泛起的一絲狠厲。
“她不是你能動的!”梅徹系完右手袖口的暗扣,負手站在柔然的面前,俯睨了片刻,低沉着聲音說道,“念你跟在我身邊多年,我隻提醒你這一次,永安郡主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所以,你最好不要意氣用事,以免傷己”!
柔然垂頭,掩去唇角溢出的一抹嗤笑,她一邊叩拜,一邊柔聲道,“謝公子提醒,柔然一定謹記于心,不敢有忘!”
“起來吧!”梅徹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柔然,松開她的手臂,他淡淡地吩咐道,“你先回祈城吧!”
柔然猛然擡頭,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眼眸,開口欲說話,卻生生咽了下去,她彎着腰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祈城,那是梅家隐于江湖之後的世外桃源,那裏風調雨順,民泰安樂,可是,那裏沒有梅徹,再好也不是她蔺柔然想去的地方。
她緊緊攥着的手指,指甲狠狠紮進掌心中,刺破肌膚的疼痛,讓她清醒地意識到,龍子衿,此人不可留!
見那抹纖姿盈柔的身影消失,梅徹從懷中取出一支白玉簪,他輕撫着上面的蒼山卷雲紋理,心下不禁暗歎,他到底是怎麽了?爲何每次遇到龍子衿的事情,都變得不像自己?
柔然沒有錯,他就是避而不見!
梅徹輕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想他向來最是無情,如今,卻連當面與她道離别的勇氣都沒有了嗎?他到底在怕什麽?是怕她毫不挽留的目光?還是怕她平靜地說再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