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初望了她一陣,既然她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再問,隻不過這傷口勢必不淺,心裏的痛恐怕也很深吧!
“樓夙什麽時候啓程回去?”許久,龍子衿盯着自己纖長的手指,不經意般問道。
“明日午時!”
這麽快嗎?龍子衿蹙眉,她攥緊了手指,心下惘然若失,她還有好多話要問呢!
“樓夙走了,雪燼也跟着走了,我聽大花說,就連司濯也向皇上辭行了!”想來天涯海角,終有一别離,他們自始至終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到頭來也隻能這麽悄無聲息地告别。
回到郡主府時候,夜色甚濃,日月閣上還留着一站昏暗的桃花燈,龍子衿站在閣樓之上,俯瞰漆黑的府邸,這裏對她來說,是家,是幼年的回憶,可惜,即将就要物是人非了!
扶梯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龍子衿下意識回頭,雪燼一身青色長衣緩步而來,他走到她的面前,勾起嘴角,眉眼帶笑,開口低聲喚道:“衿衿……”
這是他對她獨有的稱呼,自小便是,龍子衿從未想過,有一天雪燼會離開自己,因爲在她幼年的記憶裏,這個純潔如冰雪般的男子是她這一輩子都可以依賴的人。
“風好大,吹得我眼睛好痛!”就這樣想着,眼角不自覺地流下兩行清淚,龍子衿撩起被風吹亂的發絲,垂眸莞爾道:“回府這麽久,我還未來得及去看你,而今見面,你卻要走?”
“我欠三皇子一個人情,這次去也是爲了還人情債的!”雪燼走到她的對面,背對着憑欄桅杆,爲她擋去了迎面而來的涼風,他伸手溫柔地将她眉前一縷青絲勾到耳後,“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既然放心不下,爲什麽還要去?”龍子衿鼻子一酸,眼眶越來越紅,在雪燼的面前,她永遠都是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姑娘,“雪燼哥哥…”
伸手環抱住他瘦弱的腰身,龍子衿将哭花的臉埋進他的懷中,鼻息間盡是木槿花淡淡的清新氣味。
“衿衿,别哭!”雪燼将她纖弱的身子攔入懷中,像小時候一樣,他輕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等處理完一些事情,我就回來陪你,哪兒也不去了,再也不離開了,好不好?”
“好!”她用濃濃的鼻腔回應着,擡頭,紅腫着雙眼,肆意地将淚水擦拭在他繡着木槿花紋的袖口上,頑皮一笑,“雪燼,我們拉勾勾好嗎?”
雪燼無奈地伸手,拂了拂她柔軟的發絲,聲音低柔,眼神寵溺,“好!”
龍子衿惡作劇般地勾起雪燼白淨修長的拇指,一邊搖晃着,一邊狡黠一笑,“說話算數,辦完事就回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大混蛋!”
松開雪燼的手,龍子衿展顔輕笑,“世間有傳,公子雪燼,可知天命,可預未來,得雪燼者得天下……那麽雪公子,本郡主想問問你,這天下以後到底會是誰的?”
“衿衿認爲,何爲明君?”雪燼未答,反問道。
“國泰民安!”
“答得好!”雪燼牽着她的手,在前面引路,一步一步朝着樓下走去,“治國就如同上下階梯,爬坡時很累,但會昂首挺胸,下坡路很輕松,卻不得不低頭,如今東辰是從上往下走,表面上國富民強,其實早已外強中幹,若不是這樣,怎會事事低頭呢?”
龍子衿跟在雪燼的身後,她擡眸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會照顧着跟在身後的她,這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弱不禁風的男子,有着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謀國之略,樓夙得他相助,他日定稱帝,隻不過,這對日漸衰落的東辰來說,應該是不幸吧?
“我帶你去個地方!”雪燼牽着龍子衿的手,一路走到他所住的望江亭,越過一片青澀的木槿林。
推門而入,龍子衿被雪燼帶上了二樓,這是一間書房,三排書架滿滿都是各類書籍,她看着他,一頭霧水。
雪燼輕笑搖了搖頭,他松開她的手,舉步走向最後一排書架,伸手敲了敲頂層的一本厚重古書,原本固定在地面上的書架側移開來,露出一間不大的屋子。
龍子衿瞪大眼睛,看着雪燼這一連串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你這裏竟然還有暗室?”
“這裏是我特意爲了你改設的!”
龍子衿快步走了過來,暗室裏,四面見方,中央的紅木桌上,雪燼點燃了一盞玉勾雲紋燈,照得四周透亮。
暗室的四面牆壁上,挂滿了各種畫卷,龍子衿停下腳步,瞠目而望,眼神中盡是不可置信。
每一幅妙筆丹青都是出自雪燼之手,畫卷上的女子無不是她。
“從我進府那年,我便想着爲你做些什麽,但是你貴爲郡主,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你什麽都不缺,唯一缺少親人的愛,我卻沒有資格給,後來我仔細想了很久,便是爲你做畫!”雪燼站在入口右側的第一幅畫卷前,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上泛黃的宣紙上,他仰頭望着卷軸上趴在樹上摘桃子的女童,嘴角溢着笑意,“還記得那年夏天你在樹上摘桃子嗎?”
“結果桃子沒摘到,我掉下來了,摔得屁股疼了幾天!”龍子衿仰頭看着畫上身着粉色水裙的自己,年少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紅唇漫啓,嘴角綻開一抹微笑,“那時我不知你在,否則一定不會沒臉沒皮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雪燼笑了笑,多麽多年,他不求她另眼相看,隻求能默默守在她身後,深情久伴。
二十五幅畫,滿滿的都是她,生氣的、開心的、悲傷的、惱怒的…
做畫之人,用心之深,每一筆都是他情感的積澱,細緻到眉眼之間的淺笑,都像極了她!
“衿衿,我走以後,你要保重,今時不同往日,這郡主府歲時你多年心血所在,但如今風口浪尖時,散了也罷!”雪燼将龍子衿的身子轉過來,雙眼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囑咐道,“皇上身體每況日下,如若真想讓她安度餘生,倒不如放手!”
“什麽意思?”龍子衿蹙眉。
“退位!”
什麽?龍子衿甩開他的手臂!
“沒錯,激流勇退方能保江山社稷,也能保住性命!”雪燼清逸的聲音在暗室裏久久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