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傳言,郡主府内多公子,風華絕代世無雙,可是,隻有龍子衿知道,她府内的公子,個個孤高冷漠,個個胸有城府,即便淡雅如景非,也絕非等閑之輩,一雙妙手,有起死回生之力,豈非常人可及。
唇齒間彌漫着草藥澀澀的苦味,龍子衿輕動了動手指,骨縫處傳來的酸痛讓她皺起了柳眉。
“别亂動!”景非倏然睜開眼睛,他起身,略略整理了衣襟上的褶皺,走到屋子中間火爐前,拿起那盅一直溫着的湯藥,一邊走過來,一邊細心地吹了吹。
龍子衿掙紮地半支起身子,将軟枕靠在後背上,她凝眸望着景非手中的藥盅,搖頭道,“我不喝!”
出口的聲音很嘶啞,龍子衿伸手揉了揉發痛的喉嚨,輕咳了幾聲。
“都這樣了,還任性!”景非無奈地搖了搖頭,把湯藥放下,坐在床榻上,輕輕扯過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之前,寒毒發作,體内元氣大傷,加之你最近勞神過度,又淋了雨,身子一時間不堪重負,如今……”
“命不久矣?”龍子衿看着景非,勾起嘴角,冷清地笑了笑。
“郡主就如此不珍愛自己的身體嗎?”景非收回診脈的手,平淡如水的聲線有些愠怒,枉他徹夜不眠地照顧她,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句話,果然,她氣人的本事比什麽都大。
空氣中,靜默得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龍子衿避開景非的視線,目光落到了竹賢居外翠綠的竹林中。
即便是昏迷之中,景非兄妹對她的關照,她依舊是清楚的,但是,她很懦弱,她已經無法承受他們的情,因爲她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們離開了,像衛洛那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的心會從此有缺失。
景嫣溫暖柔軟的手心,是她留戀的,景非悉心體貼的照料,是她渴望的,但是,永安郡主注定是孤獨的,她沒有資格爲了自己的私心禁锢他們。
“郡主不必有顧慮,對景非來說,你隻是我衆多病人中的一個,爲醫者,救死扶傷乃天職所在!”景非冷着眉眼,指了指床頭上不再冒熱氣的湯藥,低聲說道,“這湯藥味苦,但嫣兒往裏面加了些蜜糖,擔心會影響到藥性,沒敢加很多,但也不至于難以下咽,郡主最好還是喝下,這樣也免受疼痛之苦,我要去醫館,這一陣子都不會回來了!”
竹簾輕聲作響,腳步漸行漸遠,龍子衿恍然擡頭,景非的身影已經不見,他說他要離開一陣子,他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她。
屋檐下,景非臨風而立,清風吹散了他眼底的沉默,雙眸透着清淺的哀愁,許久,他終是放心不下,轉身至于窗前。
蘇繡軟塌上,龍子衿長發散落于肩上,一張小巧精緻的臉,隐于烏黑的發絲中,更顯蒼白,她素白如玉的雙手端着青瓷盅,眉眼間透着濃濃的悲傷,雙眸的兩行清淚,順着優美的下颌,滴入如墨的藥汁中,濺起一波漣漪。
景非抿起薄唇,眉峰攏起,五年未見,他竟不知,向來冷漠如斯的她,竟也成了性情中人,那個向來飛揚跋扈的小丫頭,何時學會了偷偷爲他人抹眼淚?那個一直無所畏懼的小郡主,何時學會了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與她,隔着一扇窗戶,卻也隔着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他看着她,仰頭将那一盅濃濃的藥汁全部灌進口中,苦澀的味道,将她全部的味覺變成了缱绻的淚水,肆意橫流。
一聲輕歎,輕悠悠飄散于風中,空氣中彌留着淡淡的藥香,人已不在……
大花端着清粥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龍子衿對着一隻青瓷盅發呆,她心疼地低着頭,走了進來,“郡主,這是景公子離開之前,特意囑咐奴婢做的,您吃些吧!”
見龍子衿不應聲,大花又轉身,取來一套白色海棠刺繡長裙,遞了過去,“郡主,讓女婢爲您換身衣服吧!”
這一次,龍子衿隻是紅着眼眶,淡淡地望了過去,輕輕颔首。
白玉襦裙,外披一件同色短罩衣,袖口處,淡雅的海棠含苞待放,大花的用心,龍子衿怎會不知,衛洛生前最愛的便是這清高冰潔的海棠花,此時,她穿着這套衣裙,也是盡了一份心意。
“東風袅袅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龍子衿坐在桌前,伸手舀起一勺白粥,她定神望着袖口處淡粉相宜的一抹花色,口中喃喃念起當年衛洛吟誦過的詩句,她淺笑着,眼角溢着點滴清淚,“大花,那年流觞曲水時,你我皆有醉意,衛洛羞澀着臉,念了這幾句詩,我打趣道,這詩中所雲,海棠生于富貴之家,尤爲珍貴,豈是爾等常人可自比的?如今想來,他也曾出身名門貴胄之家,經曆了那麽多劫難……”
“郡主,你别哭了,你看你眼睛都哭腫了!”大花慌了神,她趕緊拿出手帕,悄悄放在了桌上。
“我實在沒胃口,把這些都撤了吧!”龍子衿将白瓷勺丢在碗裏,清粥一口未吃。
“郡主,您已經幾日未進食了,隻靠着湯藥度日,這樣下去,身子怎麽能好起來呢?”大花跪在地上,勸道。
“你别跪着,地上涼!”龍子衿轉過頭,揮了揮手,“我是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聲淩冽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龍子衿皺眉,聞聲望去,來人一襲冰藍素色錦袍,全身毫無珠玉修飾,褪色一身奢華,華貴不減一分。
“你怎麽來了?”話到嘴邊,就這樣脫口而出,龍子衿沒有想過,賀蘭初會來。
“你們都下去吧!”賀蘭初随意地找了一把長椅,一邊優雅入座,一邊賓至如歸般地吩咐着屋裏的人都退出去。
顯然,沒有人對賀蘭世子的話,産生任何質疑,屋裏跪着的大花,還有屋外引路而來的二花,全部乖乖退下。
“人都走了,這回,你可以說說,你爲何這副鬼樣子?”賀蘭初眉眼如碧,眸深如墨,唇角勾起,冷清發問。
“雲初……”龍子衿擡眸望着他,略微沙啞的聲音,卷着濃濃的哭腔,她紅腫着眼睛,楚楚可憐地抿了抿嘴,轉而,素手擡起,拭去臉頰上的清淚,哭道,“衛洛死了……”
那最是一抹溫柔的低喚,喊的是他年少時的名字,賀蘭初原本緊繃的臉,終于忍不住動了神色,冰冷的雙眸,如春水乍暖。
他豁然起身,行至她身側,攬過她纖瘦的肩膀,伸手輕撫她散落的發絲,低聲無奈道,“來之前,聽說永安郡主這幾日不吃不喝作踐自己的身子,本想給你些臉色看看,結果……”看着她一臉倦容,聽着她低眉輕喚,他還是于心不忍,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