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龍子衿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稍微動了動身子,發現全身骨頭像是散架了一樣,轉頭,沙啞着聲音叫人,“大花……”
“郡主,你醒了?”大花從門外踱步進來,幾日不見,人見清瘦。
“什麽時辰了?”龍子衿揉了揉頭,皺眉問道。
“回郡主,巳時!”
巳時?睡了這麽久?昨夜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中……
“大花,我好像做噩夢了!”龍子衿雙眸朦胧,望向大花的眼神有些茫然,她喃喃道,“我夢到……死了好多好多人……”
大花紅着眼眶,咽了咽口水,抿嘴垂頭,不敢作聲。
“我好像還夢到衛洛了,衛洛竟然中劍了,呵呵……”龍子衿兀自笑了笑,她掙紮着起身,一身白色的流光長裙下,顯得她的身形過于纖弱,她拿起床頭木桌上的杯盞,抿了一口淡茶,清了清嗓子,埋怨道,“做夢就是離譜,衛洛武功那麽高,怎麽會中劍呢?是不是?我一定是夢魇了……”
“郡主!”站在床邊的大花,終于忍不住擡頭,她通紅的眼睛,還留着明顯的淚痕。
“怎麽了?”龍子衿嫣然一笑。
“衛……衛宇在門外恭候多時!”大花彎下身子,她實在沒有勇氣告訴郡主,你那不是夢,衛洛中劍是事實。
“讓他進來!”龍子衿放下杯盞,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裙上的褶皺,端坐在床邊。
不多時,一身着白色長袍的少年,快步進屋,跪在地上,他個子不高,身材瘦小,眉眼清朗,面目冷峻。
“衛宇,你哥哥呢?”龍子衿開口便是詢問衛洛。
被喚作衛宇的少年擡頭,他木然地看了看面色蒼白的龍子衿,又轉頭看了一眼大花,大花無聲地搖了搖頭,抿嘴不語,少年眨了眨眼,轉頭,心中已是了然。
原來,郡主還是不能接受衛洛死去的事實,她甯願把這段記憶抹去,也不願去面對。
“你今天怎麽穿白服了?你不是最讨厭白色了嗎?”龍子衿起身,赤腳踩到地面上的蠶絲雲毯上,她淺笑道,“快起身吧,别跪着了!”
衛宇沒起身,反而将身子都匍匐于地面之上,他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顫着聲音道,“郡主,主子……已經死了……”
主子?死了?
“呵呵!”龍子衿輕嗤一笑,她轉身扶住紅木床欄,穩了穩心神,搖了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本名葉清風,我的父親是邬家總管,我是邬家少主邬君少的伴讀,自小便生在邬家,長在邬家,我與主子情同手足,邬家出事時,我在外,回來時被祺貴妃秘密召見,才得知主子尚在人家,于是,我二人改名換姓,追随三皇子來到東辰!”衛宇一直沒有起身,他内心有愧,這麽多年,郡主對他的好,他豈能不知,如今,親口告訴她,這是一個騙局,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你爲什麽要說這些?衛宇,你擡起頭來,看着我!”龍子衿厲聲問道。
“郡主,主子真的已經不在了……”衛宇深深地抽泣着,不敢出聲,一旁的大花背過身子,掩面流淚。
“原來不是夢啊!”龍子衿深吸一口氣,扶着圍欄的手指,指甲緊緊扣在木料中,“你曾說,你們是兄弟二人,家族遇難,落魄于此,我信了,你曾說,會護我一生一世,我信了,可是現在想來,着實可笑,那些承諾都是衛洛和衛宇給我的,而你們,一個是邬君少,一個是葉清風,你能告訴我,你們來這裏,到底是什麽目的?”
“三千黑面鐵騎!”衛宇直起身子,垂眸于地面,低聲說出這麽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南褚皇帝甚愛大皇子樓緣,他不會心甘情願地把皇位傳給三皇子,更何況,三皇子還是邬氏之後,他豈會埋下隐患?”
“所以,要想拿下皇位,你們一定會走上逼宮這條路!”龍子衿淡淡地擡眸,朱唇漫啓,聲線低柔缥缈,“可惜,祺貴妃身後沒有強勢母家,朝中重臣不爲她所用,要想逼宮,談何容易?”
“有傳聞說,三千黑面鐵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他們隻遵從虎符号令,隻要拿到虎符,便可将其招于麾下!”
“天真!”龍子衿歎息一聲,不屑道,“三千黑面鐵騎,傾盡龍千城一生精力,豈會那麽容易被人找到?别說你們了,就算是我,也是毫無頭緒!”
“衛洛爲什麽會這麽傻?”龍子衿對着窗外,看着風雨中,搖曳的枝葉,默默流下兩行清淚,“他爲什麽不告訴我?難道我不值得信任嗎?”
如果他說,他需要虎符爲報家仇,她會欣然爲他去尋,即便是找不到,她也會陪他一道。
“主子說,他不希望郡主卷到這些陰謀中……”
“他現在在哪裏?”龍子衿拭去眼角的淚,冷冷問道。
衛宇雙手扣在膝蓋上,沉默不語。
“說啊!”龍子衿擡高了聲音。
“定于巳時,塟于七星山!”
七星山,是東辰境内最高的山,樓夙之所以要将邬君少塟在那裏,是爲了讓他能在最高處,遠望故鄉。
“巳時?”龍子衿擰眉沉思片刻,難道這是連最後一面也不讓她見嗎?她揮手将梳妝台上的胭脂腮紅全部掃落,瓶瓶罐罐散落一地,茭白嫣紅,各種顔色交織在一起。
赤腳提裙,龍子衿飛奔出了門口,雨水滂沱,一滴一滴搭在她單薄的身上,水簾交織,一律一縷迷亂了她的眼睛,七層階梯,她白皙的腳侵入冰冷的雨水之中,腳底傳來的涼意,讓她的神志,清醒無比,無論如何,她都要去送衛洛,不,是送君少最後一程,他這一生已經很凄苦了,她不能讓他孤獨上路。
大花和衛宇追在身後,雨幕之中,他們的呼聲很快被淹沒,龍子衿加快了下樓的步子。
啊!
腳下一滑,她的身子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從二樓的階梯上,直接摔到了一樓的地面上,後背有痛楚傳來,小腿處被圍欄上支出的木栅劃破,嫣紅的血色順着雨滴,染紅了潔白的石面。
“龍子衿,你在發什麽風?”遠處,容律撐着青色竹節傘,疾步走來,他劍眉緊皺,輕抿嘴唇,如墨的雙眸席卷着盛怒,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大雨中,龍子衿一襲白色薄衣,坐于冰冷的石面上,她烏黑的長發胡亂地披散在肩上,精緻的小臉蒼白無比,小腿上觸目驚心的狹長傷口,她熟視無睹,被鮮血染紅的白色裙擺,她視而不見,她伸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色的雨水,還強撐着,踉跄着支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