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初入宮中時,沒有争寵之心,更不願卷入權力鬥争當中,當年,父皇要她送湯藥,她并不知道這其中緣由,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一計,是父皇效仿先祖的去母留子,父皇早就對蘭妃有疑心,但他甚愛你,若不是念在她産下皇長子的份上,可能早就痛下殺手了!”樓夙将這些皇宮往事一一道出,心下也輕快了不少,母妃後宮爲惡多年,早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隻有他知道,其實,這個心狠手辣的寵妃,當年也是個内心純善的女子。
“其實,這不僅是父皇的決定,也是蘭妃的決定!”樓夙定定地望着那張和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臉,一字一句道。
“父皇寵愛我,卻殺了我母妃,而母妃明知是毒藥,還心甘情願地咽下?”樓緣大笑着,眼角溢出兩滴清淚。
“大皇子,你不要聽他胡說!”萬宗着急說道。
“他說得沒錯!”樓緣低頭看了一眼抵在脖子上的劍,尖銳而鋒利,他卻一點兒都不害怕,他勾起嘴角,笑道,“母妃卑微出身,我雖爲皇長子,卻強勢家族可依靠,幼年常常遭人冷眼,父皇私下對我偏愛有加,甚至扶持了舅父,以保全我日後安穩,無奈,祺貴妃手段非尋常人可比,後宮隻手遮天,朝堂營黨結私……”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了樓緣,爲何還要有樓夙?南褚的皇子,每個都是人中龍鳳,可是皇位隻有一個,奪位的道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其殘忍,何其兇險,而他們之間,到底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
龍子衿在想,如果他們不是生在了帝王家,或許,會是很好的兄弟,躬親友善,孝敬父母!
“說到底,還不都是一個情字?”一旁的萬宗突然感慨道,他蹒跚地走到樓夙跟前,低着身子,沙啞着嗓音,“當年,爲了雲蘭,我制造假死,脫離了萬家,毀了容顔,廢了正派武功,成了閹人,追随她入宮,可是到頭來,我還是沒有保住她,沒有保住一個爲了兒子,一心求死的女人;司徒雲城又何嘗不是呢?他寒門起勢,不擇手段,爲的就是有朝一日,光耀門楣,終于,他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了腳下,登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但是,大權在握又何如?毀了邬家又如何?他還是報不了家妹慘死之仇,殺不了深藏心底的女人,他要這權力,又有何用?”
南褚皇室的愛恨情仇,還真是一出剪不斷理還亂的大戲,龍子衿靈活的腦袋瓜子轉了幾圈,終于理清了,蘭妃和萬宗曾情投意合,最後被棒打鴛鴦,而那個之前樓夙說的搬倒邬氏的門生,正是蘭妃的哥哥,如今的南褚權相司徒雲城,他曾和祺貴妃青梅竹馬……
砰!
一聲巨響,把龍子衿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看到谷底燃起一股白色的濃煙,心下暗叫不好!
這是江湖人士慣用的手段,障眼法,如果她沒猜錯,此時,樓緣已經脫離了黑衣男子的掌控。
果然,再一看去,谷底已然沒了樓緣的身影,萬宗趁亂,用腳勾起地上一柄長劍,以極快的身法向黑衣男子襲去。
黑衣人提氣,飛身至萬宗身後,一劍刺于後心,兩人一攻一退,一閃一躲,來回已經是十幾個回合。
龍子衿看得出,黑衣人的劍氣淩冽,招式奇快,出神入化,雖然看不出是哪門哪派,但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好像他的每一招之後,她都能猜到下一步如何鬥轉星移;
相比之下,萬宗稍微劣勢,但是他招式極爲古怪,毫無章法,出劍狠毒,手法陰損,眼下,沒有了樓緣的牽絆,他更是如魚得水。
高手之間的對決,一晃便是二十幾個回合,黑衣人的優勢越來越明顯,龍子衿能夠明顯地感覺到,萬宗的步子有些虛浮,他出劍的手,力氣不足,此時,他将劍鋒一轉,瞄準了不遠處身受重傷的樓夙。
果然,萬宗拿捏到了黑衣人的軟肋,兩人皆撲向樓夙的方向,但瞬息萬變之際,萬宗陰涼一笑,手腕一轉,一支袖箭已經飛了出去。
袖箭撩起黑衣人遮面紗布的那一刻,龍子衿有種被時間遺忘的感覺,她靜立在山谷邊緣,手持的長鞭悄然無聲地落在地上,即便是隔着這麽遠,她還是能看得清衛洛的臉,因爲那道粉色的傷痕,就像是永遠刻在她心上一般,想忘都忘不了。
怪不得他的身法,他的招式,她那麽眼熟;
她怎麽就那麽傻,衛洛衛宇的名字是她給的,兄弟倆本姓是邬;
衛洛總是說,他有家仇未報,他心中有憾,可是,她卻從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如果知道有今日,她一定會刨根問底地讓衛洛講出所有的身世,她會幫他血刃仇人,會幫他完成心願,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刀劍相抵的聲音,漸漸落下,龍子衿再次擡眼,看到的是衛洛飛身而至,以血肉之軀擋在樓夙的面前。
不要!
龍子衿大喊着,從山上跌落至谷底,來不及停留,她掙紮着起身,四周的塵埃迷亂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呼嘯的風聲中,尖銳的利器刺進肉體的聲音,尤爲刺耳。
“郡主……”
那一聲如癡如醉的呼喚,定住了龍子衿的步子,她愣愣地停下,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時,衛洛颀長的身子,擋在樓夙的身前,他屈膝半跪在地面上,萬宗的長劍,劍身一半沒入了他的心髒,鮮血如注;
靜默中,萬宗佝偻的身子也倒在了地上,龍子衿側頭一看才發現,他的喉嚨正中心,插着一支梅花袖箭,那是她之前給歐陽綠嫱的防身武器,沒想到,最後卻成了樓夙的救命暗器。
深深地喘了口氣,龍子衿回過神來,直接跪在衛洛的身側,她紅着眼眶,強忍着眼淚,伸手捂住他胸口處的傷,顫抖着聲音,“你不要說話……”
說着就要攙扶他,可是,衛洛卻沒有動,他伸手摘下了遮臉的黑色面巾,露出了那張清秀的容顔,上面粉色疤痕依舊猙獰,他握住了她冰冷發顫的手,慘白着臉勾起嘴角,從滿是鮮血的牙縫裏,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