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遠望,湖面碧綠,波光潋滟,龍子衿想起與司濯的初遇,那時他指着她的臉,大罵她是個沒有教養的孩子,這一度成爲她幼年時的忌諱,也是她内心深處最強烈的自卑。
“沒想到郡主還有這樣一段經曆,那如今,身體可是痊愈了?”樓緣深深地望着她微微揚起的側臉,波瀾不驚的眼眸,難掩一瞬即逝的緊張。
龍子衿輕勾朱唇,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她屈膝,雙臂環繞,将蒼白的小臉埋進了兩膝之間,一頭烏黑的發絲被繞成一個優美的朝雲近香髻,香腮處幾縷發絲,随風飄拂,空氣中,平添幾抹暗暗幽香。
樓夙和歐陽綠嫱并肩而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極美的畫面,青草綠湖邊,女子一襲紅衣,屈膝而坐,絕美的小臉,側枕在膝蓋之上,從後面望過去,她白皙的下颌弧線精緻;在她身邊,男子白色騎裝與妖娆的紅色照相輝映,他清朗的雙眸,眉宇帶笑,眼底暗藏的深情含蓄而隽永。
樓夙垂于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他竟不知道,向來深沉内斂的大皇兄,竟也有如此溫和柔情的眼神,他不得不承認,這樣如卷軸的詩畫裏,南褚大皇子和永安郡主竟出奇地般配,可是不知爲何,他的心裏總歸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可能多年的明争暗鬥,讓他無法成全樓緣,也許……
立于樓夙身側的歐陽綠嫱,一身紫色緞面騎裝,頭上挽着高貴的回心髻,回心結上插着兩支金色的短簪,她握着棕色長鞭的手,用力攥緊,手指骨節泛着蒼白。
在水一方,有伊人兮,女子絕色傾城,男子風華無雙……
多麽諷刺!
歐陽綠嫱勾起嘴角,嬌麗的雙眸泛着洶湧的嫉恨,遠處,她即将攜手一生的夫君,柔情似水,不是爲她;眼前,她終日朝思暮想的男子,眉頭深鎖,究竟爲誰?
神遊的思緒尚未歸位,卻看到身側的樓夙已經快步走向前,歐陽綠嫱堪堪跟在後面,垂眸斂去眼底濃濃的怨恨。
看着遠處先後而來的兩道身影,樓緣淺笑,緩緩起身。
“大皇兄!”樓夙略微颔首,目光便瞥向青草地上,仍埋頭于膝的龍子衿,微擰的眉頭昭示着他内心隐隐的怒意。
“大皇子安好!”歐陽綠嫱屈身行禮,嬌柔一笑。
樓緣隻是輕點頭,遠遠地伸手虛扶一下,而後,轉頭對着身邊的人喚了一聲,“郡主!”
沒有反應,尴尬!
“郡主?”樓緣勾唇一笑,又小聲喚了一句。
相比草原上呼嘯而過的清風,樓緣的聲音就像是羽毛般輕柔缥缈,像是怕擾了佳人清夢一般小心翼翼。
嗯?
龍子衿掙紮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揉了揉眼睛,惺忪雙眸泛着淡淡的慵懶,不知不覺間,她竟然睡着了?從何時起,她竟如此沒有戒備心?
低下頭,看到地面上,一雙繡着黑色暗紋的雲靴,順着視線往上,樓夙冷着一張清雅風華的臉,澄涼的眸子裏翻湧着低沉的怒意。
龍子衿懷疑自己做夢了,她瞬間垂下頭,伸手用力地摁住太陽穴,又甩了甩頭,再次擡眸,依舊是那張臉,目光如炬。
“郡主可是睡着了?”樓夙輕勾薄唇,原本柔和的聲線,此時卻有些冷漠。
堂堂一朝郡主,皇家圍場狩獵竟然躲起來偷懶睡覺?
此事傳出去,輕則被人笑掉大牙,重則會被看成無視皇權。
龍子衿臉上一熱,像是被人當衆抓住了把柄一樣,她輕咳一聲,以掩飾面上的尴尬,别過眼,她看到了樓夙身邊亭亭玉立的歐陽綠嫱。
“給永安郡主請安!”雖然她的心裏,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但歐陽綠嫱還是笑着行了一禮。
“歐陽小姐不必多禮!”龍子衿輕聲應道。
她伸出右手,掌心撐于地面,想借勢起身,但是,長時間的屈膝,讓她的小腿有些麻木,一次未成,她默默地用力,又起一次,還是踉跄,跌坐在原地。
就在龍子衿惱怒不已之時,一截白色緊口衣袖闖入視線,那華服的邊角上繡着銀色的流花滾紋,她擡眸,對上樓緣含笑的眼,他正低着身子,右手手臂平伸到她的身側,示意她扶手而起。
灼灼日光下,男子眉目清明,雙眸澄澈,逆着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此時此刻,這張輪廓,卻與忻城山下的白衣少年,重疊在了一起,龍子衿仰着頭,雙眼氤氲,眼眶發紅,她忘記了起身,也忘記了道謝,她在等,等他說“夭夭,我來看你了”!
這樣旁若無人的注視,這樣情愫不明的眼神,讓樓夙終是忍無可忍,他上前,顧不上宮規禮儀,顧不上男女大防,伸手抓住龍子衿的手,一下就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側,冷冷說道,“郡主何時變得如此矯情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龍子衿有些眩暈,她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扶住樓夙的手臂,一邊勉強地穩了穩心神,一邊沉着臉色,壓低着聲音抱怨道,“你輕一點會死嗎?”
樓夙冷睇了一眼,目光移到她和他十指交叉的雙手,他不動聲色地松開她冰涼的柔荑,掌心處覆上的桃花幽香随風飄散。
“圍場狩獵竟也能打起盹來,古往今來,你也算是第一人,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了!”嘴上雖是不留情面地教訓着,但在她迷糊之際,樓夙還是不動聲色地爲她禮了禮壓得褶皺的衣衫。
“也隻有你才會這麽古闆!”龍子衿揚起小臉,伸了伸脖子,整理了一下衣領,又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
樓緣身姿挺拔,獨立于二人身後,他淡笑如風,眼底卻藏着讓人難以察覺的冷澀,這樣的吵嘴,多像兩小無猜之間的玩鬧,也許,連他們都不曾注意到,這如戀人般的鬥嘴,來得那麽自然,而這也是他們之間,多年來相知相伴的沉澱,是外人無法參與的過去,也無法超越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