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容律劍眉緊皺,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他知道,大花并沒有說謊,在江湖上,容家的羅刹宮和北辰氏的清遠門,是積怨多年的宿敵,他父親終其一生就是想打敗北辰絕,可是一直未能如願,北辰絕爲了擊垮容家,也是費盡心機。
與龍子衿結仇的那年,他正是年少情窦初開時,新來的小丫頭活潑機靈,成了他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可是好景不長,龍子衿偷偷将小丫頭趕走了,沒有提前招呼,也沒有任何理由,他們連最後一面都未見。
還記得,那天黃昏日落時,韶雲連天外,他第一次主動去找龍子衿,卻是上門尋仇,記憶裏,桃苑的粉色映紅了郡主府的琉璃瓦,少女一身粉色衣衫,盈盈而立,站在樹下,她見他,嘴角綻開一抹妖娆的笑,可那笑卻生生刺傷了他的心,刺紅了他的眼,他揮劍向她,僅用了三成力,而那時的她,隻能憑着身體的本能,堪堪避開,慌亂之時,她左手手臂内側,擦過劍刃,鮮血直流。
他一刻不停,頭也不回地離開,腳步匆匆,心跳狂亂,不知是第一次傷人後的心有餘悸?還是沒有勇氣去看她白皙手臂上的猙獰傷疤?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看到,她手捂傷口,鮮紅的血液順着白皙的手指流到塵土裏,而她倔強地咬着嘴唇,強忍着眼淚,一言不發……
他沒給她解釋的機會,此後,等來的是她的久久不再來,他們之間,就這樣隔了一條永遠無法修複的溝壑,相守相伴,卻相看兩厭,她向來不屑,而他從未相信。
“别哭哭啼啼的,下去吧!”司濯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花,煩躁地擡步走到門前,他伸手用力地拍打了幾下,怒喊道,“龍子衿,你把門打開!”
無聲!
“我來!”梅徹走到司濯的身邊,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把精緻的短刀,他手握刀柄,輕薄的刀身沒入兩扇門之間的縫隙中,上下起落,門被自然分開。
司濯想也不想地沖了進去,可是入眼卻是一片鮮紅色的錦繡河山,那黑白屏風上的血光點點,攝人心魂。
目光下移,屏風下,女子一襲白色綢緞絲衣,衣襟和袖口處染着淡淡的猩紅,她雙目緊閉,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修長纖細的雙腿,一伸一屈交疊着,她蒼白薄唇上還挂着一抹殷紅。
“剛剛不是已經醒了嗎?”容律皺眉立于一側。
“氣血攻心,又昏厥了!”景非輕歎息着,半蹲在龍子衿的身側,昏黃的燈光下,他修長白淨的手指,先是搭了搭她的手腕,而後又輕輕地試探着她的鼻息,無奈道,“她體内極寒,已至巅峰,今日又飲了極寒之物,一朝發作,再難壓制,現在大穴已封,體内真氣反噬,這一次,比以往嚴重了許多……”
“進内室再說吧!”司濯身子向前,擋住了景非的視線,他伸手把龍子衿的裙擺拽了拽,将她露在外面的一雙雪白的玉腿遮住,将她抱進懷中,起身大步走入内閣。
景非淡雅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皺,望向内室,雙眸沉靜如水。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既是極寒,應該有些年頭了吧?”梅徹沒有跟進内室,他走至高爐前,伸手拿起一支鍍金長鈎,撥了撥彩釉銅爐裏的炭火,問道。
“十一年!”景非跟了進去,走到床榻邊緣,淡淡地看了床上的人,輕垂下眸。
那時的龍子矜應該隻有五歲吧?
“誰會對一個孩童下如此毒手呢?”梅徹愣了愣,又撥了撥燒得發白的炭火,他終于明白,爲何龍子衿會闖入梅海,爲何會置身高熱溫泉水中。
“她額娘!”容律走到桌前,拿起一杯已經冷卻的茶,一飲而盡,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
梅徹回頭,凝眸想了想,張開嘴,卻什麽都沒說。
自古以來,宮廷内權謀争鬥犧牲的皇子皇女,數不勝數,這個,梅徹并不驚奇,但是他沒想到,隻手遮天的攝政王,竟然也會讓唯一的女兒飽受這種噬心的痛苦。
而下毒之人的竟然是她的親生額娘!
是父親不疼愛?是母親太冷血?還是她天生命不好呢?
司濯的心,好似突然被什麽撞擊到一般疼痛,他恍然想起……
初見時,他知道她額娘早逝,就故意諷刺她說,“永安郡主不懂禮儀尊卑,就是個有娘養沒娘教的野丫頭”,而那時的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她伸手指着他,大聲反駁,“你說我可以,但是不許你說我額娘!”
再見時,他看到龍子衿拿着剛剛繡好的一條絲帕,興高采烈送到雪燼面前,他指着絲帕上歪歪扭扭的桃花,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繡工這麽差,也敢出來丢人現眼,果然是個沒娘教的!”
那一次,她出奇地沒有反駁,她靜靜地扯過手帕,狠狠地撕碎,揚起在空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司濯揚起下颌,深吸一口氣,擡眸看向床上,卻不期而遇地對上龍子衿沉如冰泉般的雙眸,她輕輕開口,“容律說得沒錯,我這一身的寒毒,都是拜我額娘所賜,親生額娘!”
剛剛,司濯那雙深邃眸子裏一閃即逝的同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輕咬了下嘴唇,擡手擦拭了唇邊的血漬,苦笑道,“我額娘是個傻女人,她一邊給我下毒,一邊又偷偷地自責,她就是這樣被自己折磨瘋的,其實,小孩子的世界,那麽單純,哪會想太多?我從未怪過她,她不是不愛我,她隻是太愛那個男人了,我隻恨自己不夠争氣,不能幫她!”
暖閣内,她的聲音平靜如水,反複噬心蝕骨的痛楚,讓她的神志又有些恍惚,燈火搖曳中,她看到了重影,聲音也跟着虛弱下來,“龍千城根本不配得到我額娘的愛,他這輩子作惡多端,欠債無數,感情債、生死債……可是,不管怎麽說,我終究是他的女兒,身上流着他的血,如果用我一命能夠償還他欠下的債,我倒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