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龍千城,戎馬一生,他手上有三萬黑面鐵騎,千軍萬馬難擋;他有東辰最周密的行兵布陣圖,永保江山社稷;他知道幽山帝陵寶藏所在何處,财力足可颠覆三國……
可是,這些秘密,如今都陪他與世長眠于地下了。
“報!永安郡主回府……”
紅漆門柱外,下人悠長高亢的唱報,在空曠的靈堂裏回繞,久久不散,衆人的目光也都跟着移到了門外。
又是一個江南煙雨好時節,天未落雨,白幕連連,水霧蒙蒙。
白紗遮面的少女,就這樣從天地水幕相接處緩緩走來,她一襲粉色的羅裙風中搖曳,即便是風塵仆仆,也難減她顧盼之間婉約的風姿,青牆琉璃瓦,醉花樹蔭下,女子勝雪仙姿,竟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龍子衿一邊走,一邊把手裏的長鞭交給下人,她随手扯下臉上蒙着的白紗,衆人不由得驚呼,原來當年無惡不作的小妖女,如今,真的長成一副“妖女”模樣。
玉面桃花,淡掃峨眉,眼眸含水,雪肌如凝……
她略顯蒼白的臉頰旁,兩縷發絲随風輕柔拂面,憑添幾抹風情,而此時的龍子衿,偏偏雙眸清冷,她目光淡淡掃過靈堂前站着的人,嘴角竟不合時宜地勾起一抹諷刺的笑,聲音妩媚,婉轉動聽,“想不到攝政王人緣這麽好,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麽多人來捧場!”
……
一陣寂靜,衆人紛紛垂頭不敢言語,内心無比欷歔。
原本以爲,五年前走了一個小妖女,五年後能回來一個桃花仙子,沒想到……
“郡主,你可回來了!”一道哀怨的聲音,憑空打亂了靈堂的那份幽靜。
在這個偌大的攝政王府裏,能和龍子衿這麽說話的,如今也隻有眼前這位徐娘半老的婦人了,她是龍子衿的奶娘素英,年過五旬,至今未嫁,她早年就是宮中女官,一直跟在皇甫心悅身邊,當年長公主嫁入攝政王府,她也跟着過來,算是王府的老人,也算是龍子衿在這世上的半個親人了。
“來也來了,看也看了,你們可以回去交差了,都散了吧!”龍子衿單手抵住額頭,深吸口氣,冷冷地掃了一眼靈堂上挂着的大大“奠”字,吩咐着。
很快,除了奶娘,屋子裏的黑壓壓的一幹人等,都走得幹幹淨淨了,他們大多都是攝政王的部下,曾經跟着龍千城出生入死過,當年妖女名噪一時,讓将軍頭疼多年,卻無可奈何,如今再度回來,氣勢仍不減當時。
“郡主……”奶娘看着龍子衿,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眼淚不聽使喚地流下來,她一邊抹淚,一邊顫抖着聲音絮絮叨叨地說着,“這幾年,你一個人在幽山,過得好不好?王爺不讓我去陪你,還封鎖了一切消息,如今,郡主已經長大了……美則美矣,就是太瘦了,這肩頭的骨架都能看出來,是餓着了嗎?還是有人欺負……”說完,還不等龍子衿回答,奶娘自己就讪讪地閉了嘴,她當真是關心則亂,放眼東辰,誰能欺負這個小祖宗啊,她不折磨别人就不錯了!
“奶娘,先别唠叨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郡主有所不知,你走的這幾年,王爺性情大變,沉默寡言,嗜酒如命,他常年駐守邊疆,都不怎麽回府,去年返回莅陽後,一直沒走,但身體大不如從前,前天一大早宮裏來人傳信,說皇上情況不妙,王爺就随之進宮了,晚上回來後,他就一個人躲在屋裏喝悶酒,昨天早上,下人們去房裏,才發現……王爺已經……”
“先别說了,奶娘你幫我準備一套喪服送過來!”
“是,郡主!”素英又擔心地看了一眼,沉默着退了下去。
空蕩蕩的靈堂裏,隻剩下龍子衿一人,擡眼之處皆是一片白茫茫,上等的金絲楠木棺就在眼前,龍子衿凄然一笑,嘴角梨渦淺淺,她承認,自己曾沒良心地無數次設想過,這樣一個負心的男人,會有多少種凄涼的死法,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一生名震四海的東辰攝政王,竟然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龍子衿走近棺木,伸手撫摸着棺蓋,上好的木材,細膩的質地,手感光滑,圖騰紋路,雕刻精緻,她輕聲自語道,“都說死者爲大,不能不敬,但是今日,我還是不能讓你這麽安靜地離開,父王,夭夭這輩子是無法原諒你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們有緣還是父女,那時你要好好待我,我可能會原諒你!”
她略動真氣,手腕用力,掌心側開,指尖尚未觸碰棺木,金絲楠木的棺蓋便已發出吱吱聲音,五年了,那張常常出現在夢裏的模糊面容,如今近在咫尺卻有些陌生。
“父王,我好像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了……”龍子衿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扣在棺木上,指尖傳來的疼痛讓她明白這不是一場夢,她雙眼氤氲,卻無淚。
恍惚中,記起五年前的那個清晨,龍千城送她到城外,父女相望無言,他伸手遞給她一隻銀簪,銀質空心簪身,桃花簪頭,那是她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禮物,那也是這個父親,留給自己唯一的感動。
那個躺在棺材裏的男人,身材挺拔,豐神俊朗,他是額娘一心牽念的夫君,是皇姨娘一輩子的遺憾,是沙場上所向披靡的将軍,是東辰百姓敬仰的神話,但五年的時光,讓他的鬓角霜染斑白,世人隻當護國大将軍是猝死,但她是天機老人的徒弟,她怎麽看不出,龍千城這是自斷心脈的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