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鲫魚已經被煮的散了架,細碎的魚肉和魚骨分了開來,落在奶白色的魚湯裏。
燕之盛了一小碗魚湯先細細的看了,确定碗裏沒有魚刺才把它遞到景行手裏:“自己行嗎?要不我喂你?”
“爺自己來,你也吃。”景行接了湯碗聞了聞:“香!”
“鹹淡夠不夠?就放了一點鹽,你還是吃清淡些好。”燕之緊張地看着景行把一勺湯送進了嘴裏。
連續的高燒讓景行沒有半點食欲,每一次吞咽喉嚨都是火燒火燎的疼。
他知道隻要把這一小碗魚湯喝了,坐在旁邊的那個女人就能心安一會兒。
“正好。”使勁咽了口中的魚湯,景行對着燕之笑道:“怎麽老看着爺?這麽喜歡爺?”
眼睛看不清了,旁的感官便分外的敏銳。每次燕之看着他的時候,景行都能感覺到。
“喜歡,我喜歡你呀……”燕之站了起來,抱住了他:“景行……景行……”
景行擡着兩隻手,一手托着湯碗一手拿着湯匙,聽着她一聲一聲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笑着說道:“傻妞兒,爺知道。”
燕之抱着他,心疼的要碎掉。
他強忍着吞咽的動作如何能瞞得住她,燕之死過,自然明白連口水都難以下咽的時候對于他來說意味着什麽。
“我這麽喜歡你,你怎麽還是要死呢……”燕之喃喃的說道:“兒子還沒出生呢,你舍得我們娘倆……”
“爺使勁活……”景行放下了碗勺擁住了她:“爺跟你說的話你也得記住了。”
“以後不管爺在不在了,你都得好好的,兒子都沒爹了,你這個當娘的得好好疼他……”
燕之眼睛紅着卻沒有流淚。
她的心裏是說不出的悲涼卻又無能爲力。
生而爲人,生死卻由不得自己。
“别哭,爺見不得你哭……”景行聽到她洗了下鼻子輕聲道。
“沒哭。”燕之松開了手拉了椅子坐下。
景行一愣:“爺以爲你得哭一場。”
“你現在不是還好好的?我不哭。”燕之把砂鍋拉到了跟前,嘗了一口:“沒涼,還熱着。來,張嘴。”
燕之把湯匙送到了景行的唇邊。
景行想張嘴,毫無食欲的胃卻拒絕收入任何食物。
“一定得吃。”燕之堅持着不肯收回手:“用進廢退,人的五髒六腑也是一樣,得用!”
景行沉了口氣,才把嘴長了條縫兒,一口溫熱的魚湯已經被喂了進來。
“待會兒我去看看咱大侄子去,你教教我,見了他說什麽啊。”燕之不等他琢磨魚湯的滋味已經岔開了話題,景行随着她的話茬思考,一時忘了嘴裏還有東西,不知不覺地咽了。
燕之看着他小子脖子上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暗自出了口氣:吃口東西還得鬥智鬥勇……
“這個,爺早就想好了。”景行才說了半句,勺子又送到了唇邊,他隻得吞了那口湯才接着說道:“劫人的事兒絕不能認,你告訴那小子,是你在回門的路上遇見有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他,是你救了他。”
“這他能信?”
“爺告訴你,越是說謊話越要說的跟真的一般!燕之咬定了是救人,到時候讓他父皇找兇手去吧……”景行嗤嗤笑道:“皇帝陛下得看誰都像是兇手,唯獨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來!”
“爲什麽?”這回燕之是真沒聽明白。
爲什麽?
景行含着一口魚湯意味深長地一笑,話卻沒有說出來:因爲爺已是将死之人,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惦記着他的皇位的。
……
喝了魚湯,又喂了藥,伺候着景行在床上躺下已是入夜時分。
燕之讓人把泥爐搬走,又換了個燒的旺的火盆。
景行怕冷,現在屋裏放着兩個大火盆,熱的讓人穿不住棉衣。
看着床上的人似睡非睡地躺着,燕之推門出了屋。
“王爺都歇着了,丫頭還不趕緊歇着去?”羽從樓上躍了下來,落地無聲。
燕之看地好生羨慕!
她現在肚子已經隆了起來,站久了會覺得累,行動也比原來慢了些,有了孕婦稍顯笨拙的模樣。
“出來透口氣兒。”燕之拍着肚子低聲道。
“孩子動的好不好?”羽垂眸,溫柔的視線落在她的腹部:“這幾日長得快,丫頭都顯懷了。”
“是呢。”燕之低頭笑着說道:“姑姑也看出來啦?我也覺得他忽然就長了起來。”
“還有好幾個月呢,往後更要辛苦。”
“我倒是盼着他快些長,早點生下來讓他爹抱抱。”
隔着門闆,景行睜着眼聽着羽和燕之說話,腦子裏想象着孩子的模樣,有些失神。
沒有人比他更期盼着見到這個孩子了,隻可惜他們父子似乎注定了緣分淺,一死一生,怕是要見不到……
“這是什麽聲兒?”
燕之回頭:“那幾個小子還沒睡?”
後院傳來高一聲低一聲地大呼小叫,燕之聽出裏頭有小幺的聲音。
“怎麽還打呢?”羽皺眉道:“到底是小小子,幾個人打了一天了,我還說他們吃了晚飯能消停會兒,估摸着還是那秃小子先動的手。”
“小幺,阿文再加上小山子都打不過他?”燕之也好奇起來。家裏這三個半大小子,阿文和小幺可都是會點功夫的,幾個孩子年歲有差不多,怎麽會三個都打不過一個呢?
“姑姑看了也生氣!”羽背着手就往後院走:“明兒,家裏的幾個小子都得起來練功!五音身邊的小子連個會半吊功夫的小子都揍不趴下,不是讓人笑話麽!”
“丫頭幹什麽去?”聽見後頭的腳步聲,羽停步回身,攔住了跟在自己身後的燕之。
“這小子是王爺的親侄子,我得瞅瞅他去。”
“親侄子……”羽嘴一撇冷笑出聲:“像!那小子脾氣活驢似得混不講理,一身蠻勁,練得是很正的外家功夫。”
“什麽意思?”燕之對于習武之道是一竅不通,隻得不恥下問。
“内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羽解釋道:“意思就是,那小子平日練得都是保命的功夫,抗揍!”
“這樣啊。”燕之提步往後院走去:“那我更得瞧瞧去了。”
“瞧可以。”羽一步趕到燕之的前頭擋住了她:“丫頭不許往前站,離那個小子遠點兒。”
“好。”
倆人才進了小院,就見穆兮闆着臉堵在小幺住的屋子門口,屋裏小幺呼哧帶喘地喝道:“你能不能小點聲兒?是爺們兒就閉嘴!别吵到我師父睡覺!”
“你們松手讓我走。”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沒人攔着你走,但是得我姑姑點頭才成,你這麽走了,我們怎麽和姑姑交代?”
“你們這些無恥小人!說好了,隻要我能踏出這個屋子就可以走,你們言而無信……”
“你走啊,小爺要是攔着你就不是英雄好漢!阿文你也松手,小山子松手,讓他走!”
“把衣服給我!赤身露體的如何能出去?”
“大夥看見了吧,别抓着他,讓他走他都不走,咱家飯多好吃啊,頓頓有肉,比他在廟裏就着大白蘿蔔啃大白菜強百倍!”
院子裏扔了一地的被褥枕頭,還散落着幾件撕碎了的衣服。
燕之拿起來看了看笑道:“這主意倒是不錯,辛未要臉就出不了這間屋子。”
“哼!不是正經路子。”羽搖了搖頭。
燕之卻不以爲然。
她認爲自己養的這幾個孩子挺聰明,會用腦子。
穆兮轉過身來給燕之和羽行了禮,躬身彎腰的功夫,就看見屋裏人影一閃,有人已經沖了過來!
“比盧,其連嬸嬸!快出來看光腚猴兒啊!”小幺對着屋外叫道。
“你當我還會上當麽?她們根本不敢出來……”
辛未才沖到門口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站在院子裏的燕之,他一愣之下,擡手把兩扇門闆扣死!
“你慢點兒……好懸沒把你的東西夾下來……”屋裏小幺嘻嘻哈哈的說道。
燕之把手裏的袍子抖開看了看,是件撕得不能穿了僧衣,
把破衣服扔在地上,她撿起一床被子拍打了幾下遞給穆兮:“給他。”
“是。”穆兮單手抱着被子一推門闆竟沒有推開:“開門。少主來了。”
屋裏一片兵荒馬亂!
雞飛狗跳聲過後,小幺開了門接了穆兮手上的被子:“再拿一條,一條蓋不住!”
穆兮回身又把地上的褥子頭撿起遞了進去。
很快,小幺喊道:“師父,門開着,您請進!”
“不許進!哎呦……”
“閉嘴!這裏是我姑姑家,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穆兮推開了門,仍舊站在門口,羽和燕之一前一後進了屋。
屋裏亂成了一鍋粥,桌椅闆凳全部移了位置,燕之家的三個小子裹在一床棉被個個鼻青臉腫,辛未則分到了一條褥子,褥子又窄又短裹不住全身,他隻好把褥子圍在了腰上,光着腿露着上半身。
“熱成這樣兒?”燕之搬起一把椅子來坐下,把幾個小小子挨個看了看,小幺臉上的傷最重,阿文的唇角腫着挂着一縷血絲。
“小山子還不錯,沒傷到。”燕之笑着說道:“比他們倆強。”
“什麽啊,您看看……”小幺掀開被子把小山子推了出去:“那秃驢恨着呢,咬人!”
“你幹嘛呀!”小山子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衣不遮體,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以這樣的面貌面對了燕之,小山子大驚之下就要往被裏鑽:“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燕之低了頭忍住笑,心裏卻道:轉眼的功夫,孩子們是真大了,都知道寒碜了……
“不識好歹。”再擡頭的時候,燕之臉上依然籠了一層寒氣,她直視着辛未說道。
“你說誰!”辛未也擡頭看向燕之,他的視線在燕之的臉上轉了一圈,露出個狐疑的表情來:“你是誰?認識我?”
“呵呵!”燕之冷笑道:“你連我是誰都沒弄清楚就打傷了我家的人?”
“誰讓他們攔着我。”辛未一瞪眼:“我問了,到底是誰把我劫到此處的,可他們不說!”
“嗯?”燕之皺眉:“怎麽是我劫的你?難不成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從家裏出來的?”
辛未的眼神飄忽了下,最終搖了頭:“我醒的時候就在這裏了。”
“嗯,是我帶你回來的。”燕之放緩了語氣說道:“昨日晚間我回府的時候,見有人把你丢在護城河的橋下,若不救你,今日就能少了你這番折騰。”
“凍死你!”
“姑姑就不該救他!好心沒好報!”
小幺和阿文并不知道辛未從何而來,燕之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因此馬上你一言我一語地罵上了辛未。
“我……”辛未是在一天夜裏被人從報國寺裏擄了出來,期間稀裏糊塗地醒過幾次,黑燈瞎火地被人喂飯喂水,但喂飯喂水的人他一個也沒看到過,甚至連他們的聲音都未曾聽到。
因此燕之一說他也犯了疑,迷迷糊糊間他覺出露他的人都是男人,并且還是武夫,手指上都有厚繭,糙的很。絕對不是女人或是……他掃了眼擁在大被中的三個少年,肯定也不會是他們……
“我認識你。”沉吟了片刻之後,他似乎是下了決心:“你幾年前去過報國寺參加素食競技,還拿了頭名。”
“啊!姑姑,我也記起來了!”阿文往前走了幾步,小幺和小山子忙也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他長大了,所以我開始沒認出他來,就說怎麽看着眼熟呢!”
“我知道你是誰。”辛未抿了下嘴唇:“有人告訴我,說……你是我嬸嬸。”
“嗯?”燕之假裝糊塗,追問道:“我是你嬸嬸?!”
“不要臉!”小幺對着燕之說道:“師父,别信他的話,這東西定是看您好說話,就要攀親戚呢!您可千萬别信,他就想賴上您呢!吃一輩子白食!”
嗯。燕之心裏忍着笑想到:要照小幺說的,這叔侄倆還真一樣。一個賴着我吃軟飯,一個賴着我吃白食……
“我才不會賴呢!”辛未被氣的脫口而出:“賢王是我的親叔叔!我叫他一聲王叔,自然要叫你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