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竹簾撩開,梅卿一手拿着一塊布探進半個身子,他眉開眼笑的把手裏的東西對着燕之抖了抖笑道:“師父,您瞅瞅可樂不可樂!小幺他娘真不會做活,輕易不給他做件衣裳,也不用尺子量量再裁剪!”
那條比小幺還要高大粗壯的褲子已經被拆開成了兩大塊布,其中的一塊上還挂着褲腰。
燕之愣了下,随即認出了他手裏的東西,她不解的問道:“這有什麽可笑的?”
梅卿自看了那條巨大無比的褲子就一直在偷笑小幺娘是個笨婆娘,手底下沒個譜才會做出如此不着調的東西來。
他聽着燕之的話茬擡眼望去,這才看清了燕之的臉上面沉似水。
梅卿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哎呦,我怎麽這兒傻啊!師父的針線活兒也不怎麽樣,如今我笑了這許久,她定是以爲我在笑話她了!
“也是啊,這有什麽好笑的?”梅卿小聲應了一句,低眉順眼地退了出去:“師父教訓的是,我不笑了。”
屋外安靜下來,隻剩了剪子鉸布發出的‘咔咔’聲以及蛐蛐們的鳴叫聲。
燕之盯着簾子發了會呆,滿腔的怒火漸漸的消失于無形。
沒了邪火,她腦子也清明起來,再把剛才的事情琢磨了一遍便有些後悔:我也是,怎麽把火撒到梅卿身上去了!
燕之心裏的苦惱是不能和任何人說的。
她在想景行。
并且是抓心撓肺的想。
雖然打定了主意要和那個‘腳踩兩隻船’的混蛋分開,燕之的思想仍舊不能馬上的斷絕對他的思念。
對于自己内心深處的這種思念,燕之是深惡痛絕的,她甚至無數次的鄙視了自己:賤!想他幹嘛啊!他身體不好,左右搖擺,至今都沒有給你一個正兒八經的身份,你還對他念念不忘?賤!
罵了,也反省了,燕之仍舊對這種思念束手無策,隻能強忍了。
可往往一點小事兒就能把思念勾起來,因此上景行仍會時不時的在燕之的腦子裏冒出來,惹得她心煩意亂。
佛經中闡明人有八苦,其中有一苦叫做‘求不得苦’。
‘求不得苦’是普羅大衆對它的通俗叫法,而它正式的名字叫做‘雖複希求而不得之苦’。
燕之就是被這種苦折磨着,外表雖然還能保持着平靜,像沒事兒人似的該幹嘛幹嘛,但内心卻在被它反反複複的煎熬着!
院子裏又有了動靜,這會是笑聲連成了片!燕之眨了眨眼凝神聽去,卻是阿文幾個回來了。
晚上從鋪子裏回來,燕之就把幾個孩子打發到了周秀才家。
這是她和周秀才說好的,以後家裏的三個孩子每日晚間都要去周家讀書識字。
對于教幾個孩子識文斷字,周秀才是很樂意做的!
原本他也是當過幾年先生,如今重操舊業,老秀才心裏很快樂,覺得自己不老,還有人會求着自己教書。
由于教的書目是他自定的,并且每晚也就半個時辰,因此周秀才堅決不肯收束脩。
燕之知道讀書人大多有幾分較真的脾氣,因此也不多說,隻讓幾個孩子去周家的時候不時的帶點東西過去。不論是燈油吃食還是紙墨都有,絕不讓老秀才吃虧白教了。
“小點聲兒!”梅卿給幾個孩子開了院門,跟在他們身後進了小院,他緊張兮兮的往燕之住的屋子的門口看了一眼輕聲道:“師父……師父在屋裏看書呢……你們小點聲兒!”
燕之已經起了身正要出去看看,聽了梅卿的話,她又回身拿起了放在炕桌上的一本書。
“都回來啦?”撩了簾子出去,幾個人站了一院子,越發的顯得小院地方太小。
“師父您坐。”梅卿忙把闆凳擺在了她的腳下轉身去了廚房。
“師父,您看我!”小幺走到燕之身前仰着圓圓的胖臉仰視着她,燕之馬上看到了他的一腦門子黑!
“這是用腦門兒研磨了?”燕之一揚眉,看着那張小花臉不由自主的笑了:“是不是把磨弄手上了?趕緊洗洗去。”
“才不是呢!”阿文也走到燕之身側扶着她坐下,才要張嘴,小幺已搶着說道:“手上沒有,我就是不小心蹭上的……”
“秀才公教了一篇新文,讓我們抄寫一遍,他睡着了,腦袋砸在桌子上染了墨迹不說還把秀才公吓得不輕!”阿文不給小幺留面子,馬上揭了短。
“就半個時辰你還能睡着了?”燕之看向小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可真成!”
“嘿嘿!”小幺臉皮厚,唯獨怕燕之說他。擡腳照着阿文的屁股不輕不重的踢了一下,他嘟嚷道:“咱不是說好了不跟師父說的麽……”
“誰跟你說好了!”阿文回頭瞪了他一眼,又使勁擰身看着自己的衣服罵道:“屬驢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
“就你還君子呢?”小幺撇撇嘴,不以爲然的走到井邊提了半桶水上來洗臉,嘴裏仍不肯吃虧:“丫頭才愛嚼舌頭!”
“你!”阿文生的白淨清秀确實有點像女娃娃,偶爾在外頭賣燒餅的時候經常要被那些大娘嬸子們掐臉蛋或是摸上一把。阿文嘴上不說心裏膩味,因此甯願貓在小屋裏燒火也不願意出去賣貨。
他很不願意别人把他與女娃娃相比較,小幺的話正是說到了他的痛處,阿文繃着小臉瞪着撅着屁股的小幺很想一腳把他踹井裏去!
“行了,别在一塊就打架鬥嘴的。”燕之伸手拉住了他,微笑着說道:“跟姑姑說說,今兒學的哪篇文章。”
“是姑姑您教過我的。”阿文回過頭來不再和小幺較勁:“我都會背了,秀才公還誇了我呢!”
“小山子和小幺入學晚,你要多教教他們。”燕之看向站在小桌另一頭的小山子說道:“聽不懂的一定要問,可不能當悶葫蘆。”
“姑姑,我知道了。”小山子話少,常常笑而不語的看着阿文和小幺打架鬥嘴,雖然他從不摻和到二人的‘戰争’裏,但從心裏來說,他也覺得很多事都怨小幺,阿文是不會主動招惹那個小胖子的。
小桌上攤開着幾片布,燕之仔細瞅了瞅,看出那是一件小襖的樣式,針線笸籮裏還放着一卷子布,看來小幺娘做的褲子還剩了不少。
“燒上水了。”梅卿從廚房裏出來帶着一身熱氣拿起立在窗台上的蒲扇遞給燕之:“師父,房子破土的時候咱們是不是得讓鋪子關一天啊?”
“不用。”燕之接了扇子搖搖頭:“又不是什麽大事兒,讓他們幹他們的,咱們幾個照舊到鋪子裏幹咱們的去。”
“哦。”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最後同時應了。
“怎麽了?”燕之不解地問道。
蓋房子這樣的事兒放在誰家都是大事兒,必定要大大的操持一番搞得四鄰皆知才好,她卻說這是小事兒,幾個人都覺得有些意外。
“師父,您就不過去盯着了?”梅卿小聲道:“到時候左鄰右舍的過去看熱鬧,沒個招呼的人成麽?”
“我也不懂得土木活計,過去了也是礙事。”燕之搖起扇子來,院子裏的幾個人都覺出了有風從身邊掠過:“我知道你的意思,等咱家新宅子蓋好了再請村子裏的人吃一頓就沒人說閑話了。”
月底廿五的時候,宅子動了工,果然如燕之說的在開工前并未廣而告之,隻是放了一挂長鞭,算是告知了南菜園村的村民們。
轉眼到了廿八,要入宮面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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