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出了第一爐燒餅到了晌午,梅卿手沒閑着,嘴也沒閑着,他心裏估摸着憑着自己這麽賣力氣的幹活兒,燕之定是會誇贊他幾句,可他細一看燕之的臉色,又懷疑自己是做錯了事!
燕之從他手裏把笸籮接了遞到小山子手裏:“把才出爐的那些送出去。”
“梅卿,過來。”她一指旁邊的屋子,自己先走了過去。
“阿文,我是不是惹師父生氣了?”看着燕之進了屋,梅卿趕緊小聲兒的問道。
阿文沖着外頭那幾個半老徐娘一努嘴,擠眉弄眼兒的說道:“我姑姑和秀秀姨賣了好多日子燒餅了,也沒見咱鋪子門口被人堵上呢!”
“……”梅卿心裏一動,有點明白了。
“師父。”梅卿進了屋,見燕之已經在門口的一張桌子後坐下,他忙規規矩矩的站了。
“累不累?”燕之端起茶壺倒了杯茶葉末沏的茶給他。
“不累!”梅卿馬上兩手接了茶杯,一口氣灌了下去:“賣一份收一份銀子,比您在屋裏頭還涼快些,累什麽……”
“就是渴吧?”燕之見他說着話又把視線落到了大茶壺上,于是她把茶壺往他跟前一推:“自己倒。”
“是渴,我這嗓子都冒煙兒了……啊……”他對着燕之一張嘴:“師父,您看看我嗓子是不是都紅了?”
“話太多!”燕之一側頭,就怕他這一張嘴把吐沫星子噴自己臉上來。
“嘿嘿!”梅卿又規規矩矩地在桌邊站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女人都這樣兒,嘴碎!我從小到大一直扮了女子,确實話多!”
燕之回過頭來看着他,要笑不笑的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女人都這樣,嘴碎?”
“哎呦喂,瞧我!”梅卿一擰身子臉朝了外,馬上又擰了回來,他捂着嘴說道:“師父,我可不是說您呢!您哪兒能和外面那些老娘們兒一樣啊!”
“管住了自己的嘴。”燕之臉上沒了一點兒笑模樣,語氣沉沉地說道:“回家關上門,你可着勁兒的碎嘴師父都不會管,在外面,不成!”
“我改!”梅卿兩手用力互相揉搓着,他看着燕之說道:“師父,我一定改!您别生氣,也别趕我走!”
“我不趕你走。”燕之擺擺手,心裏很想再說說他那兩隻擰成麻花似的手,又怕自己語氣太重了吓到他,最後她隻得說道:“出去幹活吧,等你在鋪子裏熟悉幾日,我就先教你做火燒。”
“嗳。”梅卿應了,出門之前又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才出去。
“嬸子們,該回家做飯了吧?再不回去,家裏老的小的可都得挨餓了。”
燕之聽着外面梅卿與那幾個女人說話不禁樂了,一轉眼的功夫,‘姐姐們’變成了‘嬸子們’,這可是犯了女人的忌諱了。
從古至今,沒見那個女子就愛聽别人把自己往老了叫呢!
“這怎麽說話呢?怎麽收了銀子我們就長了一輩了!”果然,馬上就有人表示了不滿:“才覺得你這個後生嘴甜會說話,還說以後天天來買你家的燒餅呢,現在成了嬸子……我們明兒可都不來了啊!”
“不來不成!”梅卿馬上接口道:“嬸子們若是不來照顧我家的生意,以後我再見到您幾位可就叫大奶奶了!”
“呸!貧嘴!”那女人的聲音裏竟帶了笑聲兒,‘大奶奶’,可是對大戶人家的媳婦才能叫的,平白的被擡高了身份,她自然又樂意聽了:“得,我們也歇夠了,回去煮飯了。”
聽着外面嘁嘁喳喳的話語聲漸漸的散了,燕之才從屋裏出來,擡頭看着太陽幾乎正對了頭頂,她趕緊去了小屋子:“秀秀姐,把桌子擺樹下去吧,快到飯口了。”
早市一散,也就是稍稍能喘口氣兒就得馬上忙活起來,在南城門口搬運貨物的苦力們很多都會來這裏吃一大碗鹵煮火燒,再喝上幾碗不要錢的大碗茶,在井邊用拔涼的井水洗把臉,然後接着到城門外再賣半天力氣掙點血汗錢養家糊口……
……
從晌午的飯口一直要忙活到天擦黑才算是送走了最後一撥食客,照例是衆人開始洗洗刷刷的收攤子,而燕之則要準備幾個人的晚飯。
門口堆了不少小商販送來的賣不出去的菜。三伏天,又悶又熱,那些菜離了水大多是蔫頭耷腦的。
燕之就在這堆菜裏挑揀着,腦子裏盤算着待會兒做什麽菜。
“阿文,拿個木盆過來。”她從那堆菜裏先揀出一小堆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的小青瓜來,小青瓜渾身是刺,有的頭上的花兒還頂着。
“把這個好好洗洗,咱們做醬菜吃。”燕之把小青瓜都放進了阿文端着的木盆裏,她又囑咐道:“拿布巾捋着洗,别紮了手!”
“知道啦。”阿文應了,端着木盆朝井邊走去:“小山子,再給我送個盆子來……”
小山子很快從小屋裏出來,抱着木盆也去了井邊。
如此悶熱的天氣,在井邊洗菜,實在是最舒服的活兒了,兩個孩子都喜歡幹這個。
“掌櫃的,桌子凳子都收屋裏去了。”宋秀秀拿了個闆凳遞到燕之屁股下面讓她坐着,自己則蹲在了旁邊也幫着摘起了菜。
“這兒用不着你。”燕之把她手裏的青菜奪了過來,催促道:“快點回家吧,兩個孩子還等着你呢!”
“那我走了。”宋秀秀笑笑,起身把挽起的衣袖放下,她對着屋裏正趴在案闆上挑米的梅卿說道:“掌櫃的,你看看吧,你的大徒弟挑米是一粒一粒的挑,我看你們今兒晚上也吃不上這碗米飯了!”
“甭管他!”燕之不擡頭,輕聲道:“你走你的。”
“掌櫃的……”宋秀秀又推了她一把。
“你今兒怎麽也墨迹起來了?待會兒我摘了菜自會去教我那個大徒弟挑米……”燕之笑着擡頭轉身,看見景行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