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除了上朝的時候都守在她的身邊,讓府裏的兩個大夫也跟了過來,随時給燕之把脈熬藥。
幾天功夫下來,他也起了滿嘴的燎泡,急的!
三郡主更急!
她眼睜睜的看着弟弟迅速的瘦了下去,景行原本就是個瘦高的身量,現在再一瘦便顯得淩厲異常,出了鞘的刀子一般,讓人不敢靠近。
“胭脂啊,你可不能有個好歹的啊……”景姃心急如焚,燕之躺在大炕上身子忽冷忽熱喂藥都費勁,三郡主跟着着急,也沒有太好的法子。
“胭脂不會有事兒的。”景行冷冷地看了三郡主一眼:“她現在心裏定是怨我恨我,所以,她得好起來……”
“好起來……打爺罵爺……都随你……”他看着她蒼白的容顔輕柔的地說道。
“國師大人來了。”外面有人說道。
“不見!”景行眼皮都沒擡便發了話。
那日若不是水輕舟在流觞亭擺了‘戲台’,燕之又何至于看到了那麽一出?!
景行已經把水輕舟的所作所爲都記在了心裏,他等着機會呢……
總要給水輕舟一個教訓,讓他知道疼!
“本座來探望燕之姑娘,怎麽還得無疾你應允?”水輕舟不請自入,幾步走到大炕前停住了腳步。
他先與三郡主互相見了禮才微微彎了腰看向躺在炕上的燕之,景行馬上伸手擋在了燕之的額頭上:“看什麽?”
水輕舟擡眼對上景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輕聲道:“看病人。”
景行與之對視着,眼裏都是怒意:“用不着!”
“嗯……”燕之睡得迷迷糊糊的正是似醒非醒,她覺出了身邊有人說話和走動馬上皺眉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吵……煩人……”
“胭脂?”景行趕緊把手拿開,輕聲問道:“爺不說話了,你安心睡……”
燕之沉了口氣睜了眼,她眼神空洞地看着站在大炕前面的水輕舟,好一會兒之後她才認出他來,燕之吭吭哧哧的翻身要朝裏:“小白臉兒……沒有好心眼兒……”
才把頭扭過去,她就看見了景行,燕之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大概是确定自己仍是在做夢,于是又閉了眼:“這個小黑臉兒更不是東西……”
“呵呵!呵呵!”景行伸手撈起了她,緊緊的抱住笑得必哭還難看:“胭脂啊,你可算醒了!吓死爺了!”
熟悉的藥香帶着溫熱裹住了她,燕之睜了眼,默不作聲的發呆。
那是景行身上的味道……她太過熟悉了……
“阿文。”燕之無力地推開他,支着身子沖着房門說道。
“胭脂,你要什麽?爺給你去拿……”景行手腳并用地從炕裏爬到炕沿邊柔聲問道。
“出去!”燕之垂下眼簾氣籲籲地喘了會兒,胸口才平複下來,她冷冷地說道:“這裏不是王爺您的賢王府!也不是國師大人的國師府!”
燕之把景行和水輕舟以及三郡主一起從屋裏趕了出去。
“内什麽……”站在門口,景行先提上了鞋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阿文說道:“你姑姑讓爺出來歇歇,你進去伺候吧!”
阿文愁眉苦臉的小臉立時帶了笑,撩了簾子就沖進了屋:“姑姑!你可醒了,王爺不許我進來看你呢……”
“這小混蛋讓燕之給慣壞了!沒大沒小的。”景行見三郡主和水輕舟都瞪着自己,便若無其事地走到了牆邊扒拉起燕之種的幾盆子青瓜豆角來。
水輕舟笑了笑便在小院裏四處踅摸起來,而三郡主也沒接他的話茬,她總不好在國師大人面前不給自己的親兄弟留面子。
“小山子!”很快的,阿文又從屋裏跑了出來進了廚房:“快來幫忙!”
“嗳。”隔壁的房門推開,小山子從屋裏走了出來低着頭去了廚房。
梅卿也從門裏探出個頭來看了看,正看見景行拍着兩隻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梅卿一縮脖子,趕緊又退回了屋裏,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這人怎麽還在這兒?”三郡主也看見了梅卿,她走到景行身前小聲道:“趕緊找個地方打發了吧,再怎麽說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處也不是個事兒!”
景行搖了搖頭。
這事兒放在以前,他還能在燕之面前說幾句,甚至直接把人處理掉。
現在無論如何他也不敢這麽做了。
盡管看梅卿刺眼,他也得忍了!
梅卿是燕之當着好多人的面收的弟子,如何處理梅卿可輪不到外人張嘴動手……
外人……
一想到這個詞兒,景行就覺得渾身蛋疼!
再怎麽說爺也不是胭脂的外人!我們都在一個被窩裏睡過覺了,爺是她的‘内人’!景行在心裏氣哼哼地想到。
小山子燒火做水,阿文端了兩盆子水送進了燕之的屋裏,來來回回跑了幾趟之後,他走了出來,對着衆人行禮道:“我姑姑請貴客們進去呢。”
景行心裏一陣發酸。
他才把自己放到了燕之身邊當了她的‘内人’,轉眼工夫他就成了阿文口中的‘貴客’!
屋裏的舊方桌邊擺了兩把椅子,景姃和水輕舟分别坐了,景行心一橫,腆着臉坐到了炕邊上。
炕上的被褥已經疊好,整整齊齊地碼在炕裏,梳洗過後換了一身衣服的燕之跪坐在小炕桌後面,她眼看着景行坐到了身前,倒是沒有說什麽。
景行心裏一喜,他這才擡眼看向了燕之。
明明還是那副眉眼,可景行卻覺得燕之像是變了一個人!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上茶。”燕之聲音嘶啞但平靜的對站在門口的阿文說道。
“我聽阿文說,這幾日三郡主經常過來照顧我,多謝了!”燕之垂眸,側身行禮道。
三郡主忙起身還禮:“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胭脂,你怎麽還和我客氣!”
當年先帝禮請樂聖成子入大惠的時候就下過一道聖旨,不但是成子,就是成子的家人都是隻拜天地不用拜大惠的君臣。
三郡主自然不敢受她一禮。
“梅卿的事多虧了國師大人和賢王爺,多謝了!”燕之不接三郡主的話,轉而對着水輕舟和景行說道。
“燕姑娘……我……”水輕舟心裏一陣别扭!
本想着用燕之惡心一下景行,可水輕舟現在自己也挺惡心。
他在燕之的口中已經成了惡俗小人,這樣的評價,真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胭脂,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景行心裏難受,仍舊試探着輕聲問道。
“是啊。”燕之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竟帶着笑意:“我都想起來了。”
“你要是早點想起來多好……唉!”三郡主歎息一聲:“你和阿弟也不會……”
“挺好……”燕之對着端茶進來的阿文招招手,讓他把茶壺和茶杯放在了小炕桌上,她拿起茶壺給屋裏的每個人都倒了杯茶:“這時候想起來剛剛好。”
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看清身邊的人和事,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對那個男人死了心!
話說一半,點到爲止,屋裏的人都不傻,自然明白燕之沒說的那一半話是什麽意思。
景行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等着阿文把茶杯送到了方桌上退了出去,水輕舟起身抱拳才要說話,燕之卻搶在他前面說道:“天贶節那日多虧了國師大人府上的‘春雷’……”
燕之伸了手出去,水輕舟這才看見她的手指上都有傷:“好久不彈琴,我都沒有留指甲……”
從小,她便是父親的掌中寶心頭肉,成子每每在撫琴的時候都會把小小的女娃娃放在膝上,讓她與他一起聆聽他之間流淌的那些曲調。
他是個男人,不會帶孩子,可他仍舊固執的親手養育着自己的女兒。
常常是他的袍子濕了,他才知道女兒尿了……
成家的每一個男丁都有着極高的天分,可他們從生下來便帶了病,都是天盲!
這一代的樂聖就是個天生的瞎子。
當他得知妻子爲她誕下了個眼睛水汪汪的女兒之後欣喜得像個孩子,竟是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哭了幾個時辰!
成子爲他的女兒取名成純熙。
純熙,謂大光明也。
胭脂,是她的乳名。
成子聽妻子說過,胭脂是極美的顔色。
他看不見任何色彩,可在他的心裏,女兒就是極美的……
“說來奇怪,一摸到琴弦我就記起來了,連手指破了都不知。”燕之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笑着說道:“你們說我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