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可以說是名人雅士最爲推崇的樂器。
‘左琴右書’更是士大夫們生活的常态。
正坐在流觞亭裏,燕之神态安然地撫弄着琴弦,琴音自她的纖纖玉指下飄出……
景行倚着流觞亭的柱子透過人群看着她,心裏的滋味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上一刻,燕之還如同一顆被他收入匣中的寶珠,唯有他才能看到她的華光。如今,他的寶珠就那樣落在衆目睽睽之下,景行悲哀的發現,原來她的光芒比他看到的更爲璀璨!
終是藏不住她了……
解懿站在人群裏回了頭看着景行,而景行的溫柔的目光卻看着撫琴的女子。
她微微蹙了眉,回眸望了一眼之後又轉過身去,解懿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的揪了一把,而後慢慢的松了手。
六月初的細雨裏,燕之用琴音勾勒出了四季。
那妙曼的樂聲如早春悄悄開出的頭一朵花,如仲夏清晨拂過露水的微風,如深秋挂在天際的皎皎明月,如隆冬漫天灑落的新雪……
亭中除了琴音再沒了青年們的竊竊私語聲,他們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上也沒了吃驚的表情,轉而代之的是那種發自内心的平和。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中,是天下的根本。
和,是天下通行的準則。
達到中和的境界,天地由此運行,萬物生生不已。
這是儒家至高的德行标準。
水輕舟負手而立仰頭看着亭外的陰沉灰暗的天空,心中卻是一片和風暖陽。
他從燕之彈奏的琴聲裏聽出了中和之意,更聽出了道法自然,那是一種難言難書的大自在,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大音希聲,這樣的樂聲不單要用耳去聽,更要用心去感悟。
樂聲止歇,餘音繞梁,燕之雙掌輕按在琴弦之上沉思着……
“這是什麽曲子?”
良久之後,衆人如夢初醒,有人走到燕之身前問道。
“燕姑娘,你可知道樂聖成子?”水輕舟慢慢的低了頭柔聲問道。
燕之緩緩的擡了頭說道:“那是家父。”
景行的眼睛蓦地睜大,冷汗從脊背上涔涔流下……
“那,姑娘是?”水輕舟俯身向她,一雙白皙的手掌支在了案幾上。
“我自然是他的女兒。”燕之擡手扶着阿文的手臂站了起來,她淡笑道:“我是成純熙。”
“啊!竟然是樂聖的女兒!”人群中有人驚呼道。
燕之就在衆人的注視下提了裙擺露出一雙白皙秀氣的玉足來踩上了木屐,牽着阿文的手往外走去。
“你……你如何又成了樂聖的女兒……”劉寶月看着燕之朝着自己走了過來,面紅耳赤地結巴道。
燕之卻如沒聽見似的徑直走到了流觞亭邊,她接過阿文手裏的油紙傘撐了起來,阿文把小手自自然然地放在了她的手中:“姑姑,咱回家吧?”
“好。”燕之輕聲應了。
“胭脂……”景行的聲音幾不可聞,燕之卻聽見了。她停住腳步回頭望向他,臉色白的幾乎透明。
“胭脂。”他又輕喚了一聲卻說不出下去。
燕之很仔細的看了他眼神時而溫柔時而憤怒時而憐惜,似乎是要把他的樣貌印在心裏似的。而後她展顔一笑,開口道:“王爺,我祝您長命百歲!”
今兒是他的生辰,她始終記得。
可她卻說了‘王爺,我祝您長命百歲’……
那是去年今日她離開王府時說過的話……
景行身子晃了晃幾乎摔倒,他忙靠着身後的柱子站定,而後眼睜睜的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走近雨中。
“成姑娘,您還未曾說出這首曲子的名字呢!”小張大夫追着問道。
“此曲無名。”燕之腳步未停已是走到了園子的門口。
“成姑娘!我是文選清吏司郎中府的鄧五,我今年十九了,還未曾娶妻!”又有人喊道。
“鄧公子,想娶媳婦要去求媒人的,你和我說沒用!”燕之的聲音自園子外傳來,已是越走越遠。
衆人一聲哄笑,對着那身穿寶藍色華服的娃娃臉青年說道:“五公子,别看了,人家成姑娘沒看上你!”
“秒人……真真是個秒人!”鄧五不理衆損友的嘲笑倒是洋洋自得的笑道:“你們聽見沒有,成姑娘方才也喚了我鄧公子呢!”
“成姑娘!”就在青年們開始眉飛色舞地談論起燕之和她彈奏的曲子的時候,水輕舟已悄無聲息地攔在了燕之的身前。
“還請國師大人叫我燕之吧。”燕之淡淡的說道。
“燕姑娘,今日之事,是我不對!”水輕舟雙手整理了衣衫,規規矩矩的在燕之身前行禮道。
燕之卻拉着阿文側身閃開,不受他這一禮。
“燕姑娘?”水輕舟俊臉一紅,他沒想到對方竟這麽不給他面子。
“‘先敬羅衣後敬人’,世人多是如此。國師大人你也不過如此……你這一禮還不是因爲我姓成?”燕之擡起傘來看着站在雨中的他說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就此别過!”